天啟六年四月,努爾哈赤親率數萬大軍向蒙古喀爾喀部進攻,他聲稱進攻的原因有兩條,一是他的小女兒去看望剛剛嫁在喀爾喀部的姐姐時,蒙古人沒有保護好致使其死亡;二是喀爾喀部的首領宰賽親手砍死了努爾哈赤的使者。
努爾哈赤的小女兒就是被明朝的內衛抓住又放回去的排骨妹,在回去後沒有多久就生病死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本身長得瘦沒有多少免疫力,大冬天的被捆綁著來來回回折騰,加上醫療條件差回去後不久就死了也很正常。把帳算在喀爾喀部的宰賽頭上一是因為排骨妹的死確實跟宰賽保護不周有關,二是因為努爾哈赤需要一個發動戰爭的理由,死了女兒和死了使者,這兩條哪一條都足以掀起戰爭。
按說當時的蒙古能拿刀砍人的人至少有幾十萬,努爾哈赤那點人去進攻根本不夠看,但因為當時的蒙古諸部並不團結,見死不救和落井下石的多了去了,所以努爾哈赤有信心在火中取栗。要說清楚當時的蒙古人為什麼不團結,就得說說當時的大致情況。
當明朝建立並將蒙古人被趕到長城以北之後,按一般人的理解蒙古是變成了不足為慮的一盤散沙,但其實此時的蒙古內部還是有個政權的,有人把他們稱為北元政權。這個政權雖然沒有將所有蒙古人都緊密地團結在一起,但也有一些凝聚力和向心力,傳到天啟年間北元的宗主就是統率插漢部的林丹汗。
林丹汗很年輕,正因為年輕所以沒有什麼搞管理的經驗,本來他自己就帶領了由多個大小部落組成的插汗部,周圍的喀爾喀部、科爾沁部、喀喇沁部等比較大的部落都聽從他的命令,至少從表面上看是聽從的。就算是當年把插漢部擠走的土默特部,私下裡也承認插漢部的正宗宗主地位。
當年插漢部打不過土默特部的俺答汗被迫遷移到遼東,與已經歸順明朝多年的兀良哈三衛中的福余衛和泰寧衛經過多次交鋒,最後跟喀爾喀部一起吞併掉了福余衛和泰寧衛這兩部,三衛中剩下的朵顏部見勢不妙南移到長城邊上尋求明朝軍隊的保護才得以存身。
在福余衛和泰寧衛被滅這個事情上明朝的君臣做得有些不地道,兀良哈三衛在明成祖朱棣起兵南下跟自己的侄子建文帝爭皇帝位的時候,為明朝北方的穩定是做了貢獻的,現在有了困難被人逐步吞噬,大明朝廷居然睜隻眼閉只眼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不過這其間大明朝廷也不容易,嘉靖和萬曆兩祖孫統治大明近百年,除了關心自己外沒見過他們關心過誰,不喜歡見官員也不喜歡見兒子,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關心的人,要他去關心千里之外的蒙古人,估計也不太現實。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另外的蒙古人吞併了福余衛和泰寧衛這兩部後,發現這兩部原來可以跟明朝互市換東西,大喜之下就冒充這兩部繼續跟明朝定期做生意。有可能認不清人也有可能怕麻煩,明朝官員居然也是睜隻眼閉只眼照常互市不誤,估計其想法就是你們到底是誰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只要你聽話別搗亂就可以。事實上也是如此,新來的喀爾喀各部和插汗部也確實很老實,就算有摩擦也是因為分東西分得少了或者說分得不公平才鬧點事,推翻大明統治的想法那是一點也沒有。
忠心的人不在了,換來了一批老實但不忠心的人,在大明官員的眼裡這兩批人沒有區別,但事實上其區別很大。當年土默特的俺答汗很頭疼的一件事就是每當他率部攻擊明朝時,兀良哈三衛的人馬就要從側面襲擊他,最後他接受大明給他的順義王的封號,估計也有這方面的影響。有這麼三個忠心耿耿的部落在替大明防守邊陲,大明才能做到在昏庸至極的嘉靖和萬曆統治下也能保證邊防平安。
人世間很多事都是這樣,有些東西當你失去了你才會感覺到他的寶貴,但當你覺察到失去的人或物的寶貴時,他已經不會再回來。
草原民族的特性就是狼性十足,群居、吃肉、穿皮毛,看準了就是一擊,一擊不中就遠走。如果草原上的民族不吃肉或者少吃肉,肚子裡裝滿了大米和麵粉時,狼性就會退化,打起仗來就是一代不如一代。遠的如兀良哈三衛,近的如插漢部和喀爾喀部。
插漢部的林丹汗很年輕,本來年輕不是錯,但因為他不小心做錯了一件事,使他慢慢地失去了諸部的支持,最終成了孤家寡人淒慘地老死異鄉,這件錯事就是他在錯誤的時間有了不合時宜的信仰。
萬曆四十六年,西藏紅教的沙爾巴呼圖克圖來到了林丹汗的帳篷裡,給他表演了幾樣魔術和小雜技,林丹汗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其理。這個沙爾巴呼圖克圖很會察言觀色,一見自己的幾樣小手段把林丹汗唬住了立即開始推銷自己的紅教。按說林丹汗時年二十六歲而不是六歲小孩子,不應該這麼容易上當受騙,但可能因為他生在草原長在草原,心思比較憨直神經比較粗獷,立即就信了並信得比較徹底。
作為他個人他信什麼都有他的自由,但作為北元朝廷的宗主他信什麼之前就應該問問身邊的人,他沒有問不是他不知道而是沒用心去多考慮,一時衝動就信進去了。當時藏傳佛教在蒙古諸部已經很有影響力,但蒙古諸部頭領們信的都是黃教,大家都信黃教你做為宗主去信紅教是個什麼意思?跟大家劃清界限還是不再信任大家了?
按理說都是藏傳佛教應該沒有什麼分別,就像中土佛教分為密宗、顯宗、淨土宗等派別一樣,藏傳佛教也分為紅教、黃教、白教、花教等不同門派。中土佛教的分類主要是在如何愚弄老百姓、或者說是如何普渡眾生方面的分工不同,即便在同一個菩薩身上也有不同分工,就比如說觀音菩薩就有什麼魚籃觀音、千手觀音、送子觀音等不同形態對應不同工作。老百姓搞不懂也沒有關係,什麼都可以求他他都能知道並能跨行業幫助你,在分工方面分得再細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反觀藏傳佛教就不一樣,黃教和紅教在實際運用上就有著迥然不同的應用對象,它們主要的區別不在顏色上而在於內容上。紅教講的是很古老、很原始的教義、教規,很多都是從天竺傳來的具有原汁原味的吐蕃舊密咒,傳承形式上多為民間的父子相傳和師徒相傳,內容上更是多姿多彩門類眾多。細分起來有邏輯學、聲律學、戲劇學、修辭學、工藝學等十門學科,讓人懷疑這些東西上面是不是有古西臘柏拉圖學派的基因。
黃教就很嚴格,它要求必須要有嚴格的戒律,僧人就要有個僧人樣,不能一邊學佛還一邊娶老婆生兒子,否則你就不是僧人不能學佛。這就有點不近人情了,中土佛教也不准和尚們娶妻生子,但允許在家的居士學佛,傳宗接代和修煉自身兩不誤。按說黃教這麼嚴喜歡的人就不多,但黃教能得到蒙古貴族們的青睞是因為它有個轉世之說,只要你生前有錢有地位,死了後在地下撈個轉輪王、智慧王之類的那是輕而易舉的事,這如何不讓這些貴族嚮往?
正是因為信仰的不同才使得周圍的部眾開始跟林丹汗離心離德漸行漸遠,慢慢地隔閡越來越大很多事也不商量了。人心一散隊伍就不好帶,加上林丹汗接著又犯了個錯誤,使努爾哈赤找到了一個發展壯大的機會,這個錯誤就是對部眾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