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未定的翩翩,被蘇裴緊緊握著小手,傳給她溫暖,安撫著她受驚過度的小心臟……剛才翩翩的舉動,如本能一樣擋在蘇裴身前,陡然讓他想起了曾經被方菲救過的那一幅畫面,他正是因為那一次,才對方菲萬分感激,由那件事開始的對她的喜歡……
而今天,翩翩,也會為了他做出同樣的事情,雖然驚險程度不如當日,但性質是一樣的!她毫不猶豫地擋在他身前,這一份發自本能般的感情,如何不令他動容!如何不讓他寧願用自己的肩膀來扛起所有的責難!
其實何止是蘇裴,蘇家兩老也暗暗心驚不已,從彼此的眼神裡已經看到了對方的驚駭……想不到翩翩剛才會那麼做,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做出的事情嗎?只因她愛哥哥?這份愛,難道不是年少時的衝動和懵懂?!
蘇裴拉著翩翩的手,神態自若地走過來,實際上此刻他心裡早已經是心潮澎湃,他深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要解散幫會,最難過的一關就是自己的父親!這是誰都無法幫他的,只能他自己來面對!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絕對不會退縮!
蘇裴定了定心神,感覺到翩翩掙脫了他的手,反用她的兩隻小手握住了他,包裹著他的大手……一股暖流從肌膚間傳遞,情深自不必多言。蘇裴那精美如畫的面孔上,神情凝重,淡淡的聲音裡卻有無可質疑的堅定:「爸,媽,其實,解散幫會的這個決定,並不是我一時的心血來潮,我十七歲就接手幫會,到現在已經十年了,為蘇家,我盡心盡力,將蘇家的生意壯大,這些年,蘇家在黑道上的地位很穩固,依舊是黑道上的霸主,我守住了爸爸給我的這份家業,十年來從不敢一顆鬆懈。可是我……雖然現在才二十七歲,我卻覺得自己好像活了幾十年一樣,我很累,很想卸下肩上的單擔子,過一些平淡的生活。」
蘇裴嘴角泛起的一絲苦笑,渲染出他內心對黑道的厭倦,深沉的嗓音裡,流露一股淡淡的滄桑和疲憊……這一秒,彷彿他不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而是一個經歷了無盡歲月磨礪的老者。蘇家兩老這是第一次看見兒子臉上出現這種表情,落寞,沉重,這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蘇裴嗎?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歎息,無奈,讓人難以生起憤怒的念頭,反而是被他所表現出來的這種悲涼深深地感染了……
蘇父居然奇跡般的沒發火!只有他身邊的妻子才明白,因為兒子的這些話,竟然正是當年他老爸退位時的心境!如何叫人怒得起來呢?心裡沉甸甸的,蘇母暗暗垂淚,心情複雜至極。而蘇父那緊握的拳頭更是在微微顫抖。
翩翩心頭巨震,想不到哥哥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哥哥不說,恐怕沒有人知道吧,他藏了這麼久,一定憋得很難受!這些話,怕是連師姐夫也沒有聽過吧!翩翩心裡的酸脹在蔓延,緊緊咬著唇,可眼淚還是不停使喚地往下落,她嘗到了……痛徹心扉。是為哥哥而疼的!
蘇裴見父親不說話,但是從父親那急劇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很激動……蘇父眸光閃爍,不怒威嚴,他的沉默,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沒定有了。蘇裴整理一下思緒,眉宇間的悵然之色更濃:「我想得很清楚,蘇家已經輝煌了二十多年,難道還要繼續一條道走到黑嗎?蘇家是黑道霸主,但越是爬得高,付出的代價也越大。從我繼任那一天起,我就沒有睡過安穩覺,槍不離身,睡覺都放在枕頭底下,稍有動靜就像是驚弓之鳥,時刻都要提放著有人暗算……而我們的家人,也險些被連累,翩翩之所以會出事,不就因為我們蘇家是黑幫嗎?我們在某些方面,連普通人都不如,生活看似風光,其實危機四伏,手下的兄弟們……為了蘇家的霸業,難免會有死傷,誰知道下一個死傷的不是蘇家人呢?有什麼比家人的安全更重要嗎?我們可以只做生意不涉黑的!」
蘇裴說完後,自己的情緒也有不小的波動,這些話,他壓抑在心頭不止一兩天了!他原來只是這麼想想而已,是因為翩翩,他想要和她過安寧日子,經過深思熟慮,才有了這麼驚世駭俗的想法。
「我想好了,蘇家脫離黑幫之後,我也會和翩翩訂婚,她現在確實還小,先訂婚,等她長大一點再結婚。」蘇裴說完這句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是將憋在心裡的話都講出來了,心情略微好過一點。
氣氛陷入僵局,蘇父到底要哪樣?
蘇裴和翩翩緊緊盯著父親,不知道他可稍微理解嗎?會同意嗎?
蘇父霍地一下站起來,一雙虎目裡迸射出精光,夾帶著怒氣與霸氣!
「老子不會同意,你別白費心機了,你是蘇家的子孫,為蘇家扛起大旗,是你的職責!今天到此為止,解散幫會的事,訂婚的事,以後不許再提!」蘇父低吼,心情糟糕到了極點,沒被氣得背過去已經算是不錯了。
蘇裴心裡一緊,敢情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都是白費了嗎?
眼看著蘇父就要拂袖而去,蘇母也緊隨其後,滿臉都是淚痕,只希望回房間好好哭一場……
一個小小的身影,趁大家失神之際,猛地一下子竄到了蘇父跟前……「咚——!」一聲悶響,翩翩跪在了地上!抓住蘇父的褲腿,哽咽著喊了一聲:「爸爸——!」
這一聲,嘶啞,淒慘,飽含著萬般心痛!翩翩身體裡有一股血液在沸騰,她被哥哥的悲傷感染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哥的努力黯然收場!
「翩翩,你幹什麼!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
兩聲驚呼,分別出自蘇家兩老,可翩翩是鐵了心,怎麼拉都不肯起來,抱住大腿就不鬆手!
蘇裴驚駭,完全沒想到這一出,她要做什麼?
翩翩的情緒處在一個脆弱又激烈的狀態,抽噎著說:「爸爸,您不能這麼自私!您當年為什麼要那麼早就將位子傳給哥哥?難道不是因為您厭倦了黑幫嗎?一定是這樣的!嗚嗚嗚……哥哥,他才十七歲就成黑幫頭子了……嗚嗚……您把那些危險的事兒都交給哥哥,您可以和媽媽到處遊山玩水,可是哥哥他過的是什麼日子啊……你好自私……你都不想幹的事兒,還要讓哥哥幹這麼久,十年了,您放哥哥一馬吧……爸爸,求求您了……」
膽大包天!翩翩的話,用這四個字形容最合適不過了!不僅是蘇家兩老震了,蘇裴也僵住,本想伸手去拉她,此刻卻因太震撼而使不出力氣,鼻子酸酸的,胸口悶悶的,喉嚨裡堵著什麼東西……翩翩這些話,是蘇裴壓抑在心底許久卻沒有講出來的。而今天,她,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小女生,竟然勇敢地說出來!字字發自肺腑,擲地有聲!
蘇父是誰啊?一代梟雄,黑幫老大哥!雖然現在不管事了,那威名還在,各方都要給幾分面子,新崛起的一些頭目,昔日不過是小混混的時候,蘇父已經雄霸一方了。
翩翩敢當著面說他自私!這話,連蘇裴都沒說過,儘管這話……確有幾分事實。
蘇父這一下可是真火了,翩翩的話,戳痛了他的神經!他是疼愛翩翩,但這火氣一竄上來,他就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蘇裴緊緊盯著父親,假如父親要向翩翩動手,他一定會出手阻攔的!翩翩這麼做,全是為了他,他怎能讓她受到傷害呢。
蘇父的拳頭,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他內心受到的震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瞭。蘇母用力拉著老伴兒,生怕他會打翩翩……
「爸爸,哥哥說得沒錯啊……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媽媽她在您還沒有退位的時候,一定也每天擔心您……我……我這幾天一想起那個綁我的壞人,我就睡不著,我就做噩夢……我好怕還有壞人會對哥哥不利……嗚嗚嗚……爸爸,媽媽,哥哥是你們的親生兒子啊!以後哥哥有了孩子,難道還要繼續混黑道嗎?誰能保證蘇家能永遠屹立不倒?要是哪一天……有個三長兩短……嗚嗚嗚……哥哥不能有事……求求您,爸爸……」翩翩越說越傷心,淒厲的哭喊,字字句句催人淚下,給在場的三人心上狠狠地敲了一錘!
蘇裴眼眶紅了,仰起頭,身子卻蹲下,將翩翩抱得緊緊的……無論今天是什麼樣的結果,有這麼一個知他,懂他的妙人兒在身邊,體會他的苦,溫暖他的心,此生……夫復何求。
洶湧的怒火終於還是在蘇父的一聲歎息裡,消弭於無形……往事歷歷在目,當初自己退位,讓兒子繼承,正是因為他厭倦了打打殺殺,想要和妻子過平淡的生活,而妻子,第一次懷孕的時候,就因為仇家挑釁,尋仇,孩子流產了……這事,蘇裴都不知道……sob6。
蘇父一下子精神頭就弱了下去,拖著緩慢而沉重的腳步,拉起妻子的手,轉身……蘇裴和翩翩只聽見空氣裡隱約傳來父親的低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真的自私嗎?那孩子,她真的不懂愛嗎……她會不會是兒子的真命天女……」
一場暴風雨疾馳而去,留給蘇家兩老的,是難以平靜的震盪,足以影響到他們對許多事情的看法和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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