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陸家東盛宅大門外。
馬車吱扭扭的停了下來,打馬下來的陸燁亭走到車廂外,定住神,緩緩伸出手臂撩開車簾子,太過明亮的光線投進去,女子的眼睛不適的瞇了瞇,他清楚的看見,她的手指反射性的蜷了蜷。
空氣裡莫名的瀰漫著讓人呼吸不上來的味道,陸燁亭覺得不舒服,看得出添香也在努力暗暗深呼吸。
時間似過了很久,才起身的添香又坐了回去,手在身下的椅子上一通摸索。
「在找什麼?」餘光裡掃見陸喬、陸白已經上了台階,早就得信的陸家奴僕將門大開,筆直的站了兩排迎接他們,陸燁亭心裡也起了浮躁的情緒,說話的語氣不自覺的低沉。
「哦,掉在這兒了……」添香恍惚的應了一聲,手上掐著一個疊成長方形的紙條,紙質顏色發黃,應是舊物,她緊緊捏著那樣東西,然後一點點的縮進袖子裡。
陸燁亭伸手接住她的胳膊,扶著她下車,視線不可避免落在她渾圓的肚子上,緋紅錦緞紋路在他眼底劃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度,緊張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他短促的輕笑了一聲。
聲音明明很輕,添香卻好像嚇了一大跳,身子僵住,手也跟著攥合,倏然抬頭問他,「怎麼了?」
她過度的神經緊張害的陸燁亭又跟著心頭一緊,性感的喉結上下滑動,嚥口水的聲音似乎都清晰的逃不過對方的耳朵,他抿了抿唇,壓低嗓音,「還挺像真的。」說的時候眼睛瞟了眼添香的大肚子。
「唔……」添香長長的出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麼怕成這樣,鼻尖上浮了一成汗星,她抬手抹了一把,順勢越過陸燁亭的一側肩膀看向東盛宅的門匾,轉瞬動作凝滯,久久注目。
五年前,她是坐著竹輦被抬進去,滿街的喧闐熱鬧,連皇城的天空都好像被喜氣染紅,全雒陽的百姓無不知曉陸家娶了少夫人,那日的她被人群擁簇著,風光無倆。一年後,她揣著一紙休書靜悄悄的從這個門走出來,滿巷空冷,天空很靜,四周很靜,連吹過臉頰的風都是孤單無聲的,那時,她身邊一個人沒有。
不管是熱鬧還是冷清,從沒人問她一句願不願意。
今日,她又將從這個門進去,捫心自問,可願意回來?
「香兒……」陸燁亭關切的深深看著她。
添香機械般的收回視線,低了低頭,又抬起,再面對他時,她臉上已然掛上微笑,淡淡的調侃著,「沒事,就是想,當年一個人離開乘船去北國,快到碼頭的時候船出了事故,若不是有好心人救我,今日怎麼可能還會回來。」
「船出了事故,你怎麼沒說?傷著哪了?」陸燁亭先是一愣,隨即抓住她的雙肩急切的上下打量。
添香只得按住他的胳膊,笑著搖頭,「四年前發生的事,再深的傷口也癒合了。」
「香兒,你的意思是……?」陸燁亭停止了動作。
「沒什麼。」她還是那般淡淡的笑,彷彿一朵絹做的假花,即便在暴風雨中也不會凋零,總是這般事不關己的淡淡綻放。
她給自己做了面具,用了兩年的時間打造,再用兩年的時候讓這張面具與自己的臉貼合的嚴實合縫,就算是躺下睡覺也不會摘掉。陸燁亭知道自己也是為她打造面具的鐵錘,一下又一下讓這張面具堅不可摧,如今誰也看不到她真實的喜怒哀樂了。
所以那種疼就更能刺痛他的心,這輩子都無法形容的,藥石無靈又安撫不了的心痛,可萬一有一天連這心痛都沒了,只怕他會覺得生無可戀,這痛,太可怕。
「進去吧。」添香深吸氣,眸光閃動的不敢看陸燁亭的眼睛,扭頭說了句。
陸燁亭沒察覺,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扶住她的胳膊,硬是扯出一絲笑來,「為夫扶你,你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萬事當心。」
添香笑著點點頭,想著曾經懷孕的自己,裝出一副勞累的樣子,大肚翩翩的由著陸燁亭扶著,一步步上了台階,沉重的雙腿,在陸白、陸喬與一種奴僕的注視下邁過高高的門檻,庭院深深,她從沒想過回來,還是回來了。
此時,天空很藍,雒陽的春天在她的記憶中,一點也沒褪色,東盛宅的樣子也沒怎麼變,只是感覺奴僕們不似以前那般趾高氣昂,個個嚴肅而木訥,其實面對這些陌生的臉孔,反而會讓她輕鬆。
過三道門,拐角的一處明顯未經修剪的花草吸引了她的目光。tk1u。
白的粉的紫的,嬰兒手掌大小的花朵,像極了漫山遍野的野花,雖然只是一小撮,雖然生長在不起眼的房簷下,卻開的生機盎然,讓人心情愉悅。
扶著她走的陸燁亭緩緩停住了腳,添香的目光從花兒上轉回來,視線裡出現一角素白衣衫和一雙整潔的黑靴,剛才的片刻放鬆頓時灰飛煙滅,她的心倏然抽緊,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沒急著抬頭,一遍一遍的暗暗深呼吸,整理情緒,調整狀態,似乎過了很久,不得不禮貌的打招呼,她才敢抬頭看向對面的人,才一眼,她就一驚,剛才做的努力全白費,「大郎?你……。」
對面的男人還是陸禮嗎?削減的下頜,蒼白的一小條臉,眼窩深陷,若不是那雙一如記憶中溫潤的眉眼,若不是他慢條斯理的語調,她真不敢認他就是那個雋雅斯文的陸禮。
「你回來了。」他嘴角是熟悉的雲淡風輕的笑,說話的時候眼底有讓人親和的光緩緩流動,那麼自然,那麼妥帖,就像是在問一個上午出門下午回來的妻子,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添香驚覺於自己意外的情緒波動,立時緊緊閉合了嘴唇,她不敢肯定下一句還能說出什麼來,所以只能閉口不語,臉上的微笑溢不出來,她到底不是他,即便經歷自己認為無法承受的磨難,可還是不如他,不能在再次面對的時候毫不在意,她恨他綿和溫潤的笑容,恨他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除了恨,是不是還有什麼,時至今日,為何看到他憔悴消瘦還會忍不住心裡難受?光面了會。
添香暗暗咬著牙槽,繃緊了下頜,別開頭去。
一旁的陸燁亭在發愣,想著,日子可以是混著過,可以是數著過,可不論他是怎麼陪在她身邊過的,這麼多年,她有多少次露出真性情?特別是這兩年,幾乎沒有。可她……竟然在時隔多年再見陸禮,有這樣的表情。
他的心不僅僅是刺痛,此時還泛著酸水。
「裡邊請。」陸禮溫文有禮的擺手做了個情的姿勢。
陸燁亭懊惱的瞅了他一眼,故意刁難道:「怎麼不見小昭?你們嬸娘大老遠的來一次不易,小輩們,總不好是了禮數吧。」
聞言添香有點發懵的扭回頭,陸禮只是微微閃了閃眸光,繼而嘴角抿過一絲不屑的笑,水過無痕般清淺,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撲捉到。
添香輕輕蹙眉,就聽陸禮道:「二郎一大早就進宮了,安玉皇夫病重。」
安玉皇夫?她與陸燁亭同時一愣,對望時均在對方的眼裡看到驚詫,女帝動作這麼快?
陸安玉是與陸禮同一脈的嫡系六叔,年紀比女帝要大上十來歲,女帝與陸家成就姻緣無非是歷朝歷代的慣例,現在這份榮耀要是沒了,女帝就更能毫無顧忌的對陸家下手了。
心頭吃驚,陸燁亭譏笑揶揄的心情也沒了,露出端正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仍能笑若清風的陸禮,他突然升起一股敬佩來,隨即自覺可笑的勾了勾唇角,怎麼一遇到添香的事他總是沉不住氣,倒顯得沒有這個傢伙大度了。
「請吧,裡面敘話。」陸禮知道陸燁亭已經收斂,再一次擺了請的姿勢,可他沒料到這次添香會回應。
「大侄子先請。」
才要邁步的陸燁亭和陸禮同時僵住了動作,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看她。
馬添香也端出一副淡淡然的模樣,彷彿這稱謂再自然不過,還主動反手挽上陸燁亭的胳膊,淺笑溫婉,「侄子們不懂,你這個做叔叔的要好好教,走吧。」
彷彿沒聽清般,陸燁亭被添香拉走,陸禮則僵在原地,臉色一變再變。
——————————————————————————————————————————————————
ps:根據讀者大人們的留言,k把大綱稍作更改,結局的模式不會變,但在之前會盡量把內容表述完整,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