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小書房的門咯吱一聲輕響,陸禮沒抬頭也知道是陸喬,於是淡淡的問。
陸喬沒應聲,僵硬的走過來,坐下,機械的好像木偶,陸禮放下手裡那本一頁沒翻過的賬冊,緩緩抬眼,看著失魂落魄的陸喬,他只能苦笑著扯唇。
「路上已經安排了人照顧,會保她安全回龜茲去的。」
陸喬突然接話,「你認為她會回龜茲嗎?」
聞言陸禮先是微怔,隨即臉上浮出一抹恍惚,自言自語般低語道:「她不回娘家還能去哪?……。」
「你明知道她不是帛添香,她怎麼會回龜茲,她除了陸家根本沒地方去!」像是這句話說服了自己,陸喬一頓,急切的肯定道:「我們才是她的家人,她能去哪?我去找她回來!」說著就要起身往外跑。
陸禮痛苦的閉合眼睛,沉沉的低喝,「陸喬!你要做什麼?她有女帝賞識還怕無處可去嗎?」
「可……」陸喬的身子有猛然停住,遲疑道:「可她……。」讓大裡眼。
「她說的對,放她一條生路吧。女帝的手段你我已經見識了,還要她回來陪我們經歷這些?也許陸家百年基業就此毀於一旦,也許連人也保不住……,她走了不是正好嗎?」陸禮沉沉的歎息,「雖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與女帝見過面,可既然女帝有意保她,我們這個順水人情做的才更妥帖。」
「可就算得女帝庇佑,女帝總不會為添香送房送銀兩送奴才,她一個人在外面怎麼辦?你不知道她有多嬌氣,摻了沙子的米不吃,油膩的煮食和烤肉也不喜,榻上不鋪上三層褥子她便整宿整宿的睡不踏實,而且她現在身子不好,路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早知道讓謹瀧跟著……。」陸喬絮絮叨叨的不住說著,越說越擔心,越說越激動,好像這一時一刻添香便已經不妥了。
毫無預示的,陸禮狠狠的摔下手裡的賬冊,突如其來的響聲殘忍的打斷了陸喬所有的癡心妄想,陸禮卻依舊不肯放過他,極其認真的沉聲提醒,「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忘了?」
陸喬當即眼圈一紅,可轉瞬又強撐道:「她一個被休棄的下堂婦不會再嫁!絕不會!」
陸禮緊緊繃起下頜,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恨不得把七出的罪責全部寫滿紙上,讓這世上追尋名利的人看不到那女人的美好,這樣也許有一天……相逢她還未嫁時。
可這可能嗎?他們之間的裂痕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淺還是自此化成無法跨越的溝壑?他不知道,真不知道,這世間有太多的世事無常,誰能把話說的太早太圓滿?
慶安十二年元月,北國紂葛村的一場大雪來勢洶洶,村子裡的大多數房屋坍塌,牛羊牲畜被活活掩埋凍死,村子裡的人也有因這場天災搭進去了性命,倖免於難的人們在雪停天晴後奔進村子,嚎啕大哭,也有有幸活著團聚的,正是幾家歡喜家愁,白茫茫的雪色中一片慘淡。
就在這個下午,村東頭來了一名女子,上身棗紅色粗布上杉,下面是玄色百褶過膝短裙,一雙翻毛長靴護住整個小腿,她走的不急不緩,深深的腳窩甩出老遠的兩條線,她身上的有些殘破的披風讓她看上去有著不同年紀的滄桑。
她的到來只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注視,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天災後的大悲大喜中無法自拔。
似乎是走累了,女子在一棟殘桓斷壁的院牆外停下,彎腰彈去一礅石頭上的浮雪,隨意卻優雅的坐到上面,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從後背的披風裡拿出一個包,包四四方方還帶著兩條奇怪的帶子,她解開包上的扣子,從裡面取出一張麵餅啃了起來,渴了便用手捧了雪含進嘴裡。
正吃著,忽然瞥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靜悄悄的站在一旁。
她順著孩子的目光轉回到自己的餅子上,了然一笑,當即把餅掰成兩半,遞到男孩身前。
男孩兒沒有絲毫遲疑,快速奪到手裡,然後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這時朝這邊看過來的村民越來越多,目光飽含各種不明,女子視而不見,小口的吃掉自己所剩不多的半塊餅,然後捧了雪漫在臉上,之前還風塵的臉露出一絲神采來。
歇夠了,她起身上路,未和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交流一句,好像有預定的目的地,也好像漫無目的隨意走走,總之是她一個人的事,和旁人無關。
走了一會兒,發現每踩出的咯吱聲會唱出二重奏,她扭頭,原來剛才吃餅的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後,再往遠看,她已經快走出村子了,竟然後知後覺的才發現身後有人。rzxx。
「你為什麼跟著我?」
她沒有凶狠的瞪眼,也沒惱怒的不耐煩,頓時給了小男孩勇氣,他道:「父母都死了,我要不跟著你我就會餓死。」
「我也沒幹糧了。」女子一笑,「跟著我也會餓死的。」
小男孩怔愣了片刻,破釜沉舟的悲哀道:「不會,你能有一個餅子就能再尋來第二個,跟著你,我不會被餓死!」
童言無忌,只是這句看似簡單的話卻觸動了她的心,想了想,緩緩溢出溫柔的笑,「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兒十分聰明,很快反應過來女子是收留他了,不禁面露喜色,「娘!」
「呃……」她似乎沒說收養他吧,也不對,既然要留下他,自然要她養,可到底哪裡不對勁呢?
「娘,給兒子起個名字吧,兒子不喜歡之前的名字。」男孩兒一點也不怕生的過來拉她的手。
「這樣啊……你之前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不喜歡?你總要說說我才能知道怎麼給你取名字啊。」
她語氣柔和,說話時嘴角帶著淡淡的暖笑,讓人如沐春風,小男孩看的癡癡的,也跟著笑,只不過他的笑帶著刻意的討好,「娘說的定是好的,是好的兒子怎麼會不喜歡,娘只管起名字吧。」
這孩子……在討好自己?
男孩兒嘴裡一聲聲稚氣未脫的叫著娘,讓女子的神情一陣恍惚,忍不住眼裡含了淚,男孩兒嚇了一跳,急忙道:「你怎麼哭了?是不是不願意讓我喊你娘,那我不喊就是了。」眼見女子的眼淚不禁沒收回去,還一串串的往下掉,男孩兒終於慌了手腳,墊著腳使力的伸手給她擦淚,可惜怎麼也夠不到她的臉,有些氣急敗壞道:「都說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
「噗……」女子破涕為笑,慢慢蹲下.身去,看著男孩兒,臉上有著男孩兒看不懂的複雜笑容。
可總算是不哭了,男孩兒大大的鬆了口氣,道:「我有很多爹娘,他們每個都讓我叫他們爹娘,可我知道他們不是真心疼我,不過是想要賣我的時候名正言順罷了,所以我不是真心喊他們,那時我也總想哭,可我記得有人教過我,男兒有淚不輕彈。」
聞言女子怔住了,抬起的手輕柔的落在孩子的發頂,安慰的揉了揉,若有所思的輕聲道:「說的好,有些人根本不值當你流眼淚。」說完她淡淡彎了彎唇角,「我叫馬添香,你呢?」
男孩兒眼底閃過厭惡,鼻腔裡悶聲的哼出,「讓我說哪個?每個想要賣掉我的人都會給我起名字。」
添香這時才仔細打量男孩,瓜子臉,眉目清秀,唇紅齒白,長得倒真是可人,只這一身老褐色衣裳叫他明珠蒙塵了。不禁感歎,若不是這樣的模樣也不會招來那麼多倒賣他的人。
男孩兒見她打量自己,並未顯出不自然,只是不自覺的緊繃了小身子,帶出防備來。
添香心疼孩子,語氣不由的盡量放的更輕柔和煦,「那你自己為自己取個名字吧,以後就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再不讓旁人染指。」
「我……自己給自己取名字?」男孩兒的語氣十分不確定。
「對啊,快取一個,我好叫你。」添香語氣誠懇,眸光真摯的回應著他。
男孩兒終於顯出激動來,小手一會兒舉起一會兒又放下,不知所措的東瞅西看,漸漸的又露出興奮,可沒多久,他又顯得沮喪,小小的一張臉表情豐富的讓添香想笑。
「怎麼了?」
男孩兒垂頭喪氣道:「不知道叫什麼好。」
也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能知道起什麼好名字?
添香釋然,忽然聽孩子又道:「這個名字我要叫一輩子的,我覺得什麼都好,可又覺得什麼都不好。」
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在患得患失,添香的心一下就軟了,伸出手臂將孩子摟進懷裡,輕聲道:「那我叫你明珠吧,這個算是小名,你的大名留著你以後慢慢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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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三卷開始了,這卷是結局卷,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