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埋怨孫婆子的話已是多餘,周氏想了想道:「那個小侍從認得你,這事只怕難脫干係,你走吧,走的遠遠的,我想辦法斡旋,保你後半生安穩度日。」
孫婆子心一沉,顫聲問,「那夫人您呢……?」
周氏病懨懨的臉上浮現一抹厲色,冷笑道:「我是正經的八抬大轎抬進來的陸家主母,死後是要進祠堂享受後世子孫香火孝敬的,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
孫婆子長長的出了口氣,好像只要周氏沒事她便也沒事了似的,又鄭重的向周氏磕頭,「夫人保重,奴才不能再在您身邊侍候,奴才心中不捨,這麼多年夫人待奴才如同親人,不,比親人還親厚,是奴才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人都說一個人的福祿壽生下來便是注定的,想來奴才的福氣也只有這些了,求夫人看在奴才全心全意侍候您的份上,一定要保重自己,奴才就是死也心滿意足了。」
周氏聽著語氣不對,才坐正身子要說什麼,突然眼前一晃,就見孫婆子猛然起身一頭磕向一旁的桌角,桌子撼動,孫婆子兩眼一翻便栽倒在一邊,周氏被這突來的情況嚇的愣了一會兒,隨即臉一白,幾乎滾下羅漢床去扶人,她翻過孫婆子的身子,孫婆子腦袋上的血窟窿把她驚的厲聲尖叫。
「啊!」聲音淒厲的穿透了層層高牆,把才進院子的陸禮等人聽的一怔。
陸禮暗叫一聲不好,疾步向院子裡奔去,身後的族人們也快速跟進。
屋子裡躺著慘死的孫婆子,周氏攤著手,鮮血從她的指縫淌落,她驚恐的瞪圓了眼睛盯著,灰白的臉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年。
「母親……這是怎麼回事?」陸禮步子踏進屋子的時候已然料到,只是詫異孫婆子會自殺,按照周氏的行事風格,她應該把人送的遠遠的才對,是什麼讓孫婆子甘願為了周氏捨棄性命?
周氏抬眼看他,目光像利劍一樣深寒,她低低的笑,「進門見到如此情景,你這個兒子居然不是先把母親護到身後,緊快的叫人喊郎中來救人,而是以質問的口吻問我是怎麼回事?呵!」她語氣鄙夷的一頓,轉而大罵,「你這個不孝子,小畜生,我辛苦養你成人就是叫你欺凌的嗎?」
周氏隨即嚎啕大哭,拉住陸禮的手腕子,聲聲淒厲,「走,跟我去祠堂,我倒要問問你父親,她給我留的兒子到底是依靠還是禍害,走!去見陸家的列祖列宗!」
周氏往外走,陸禮還有些怔愣,當他看到後腳進門的陸氏族人們的時候當即明白周氏的用意,立馬使巧勁將周氏的手彈開,撩下擺噗通跪地,磕頭道:「母親大人這麼說是要兒子愧死嗎?老吾老以人之老,幼吾幼以人之幼。兒子幼承庭訓,對母親沒有不盡心盡意的。母親生病,兒擔心不已的在您身邊侍疾月數;母親壽辰,兒絞盡腦汁為母親求得千年玉如意,直到母親笑顏逐開兒才與有悅意,就連族裡的事兒就算兒心力交瘁也不敢讓母親煩憂,兒子不知到底哪裡惹母親不悅,令母親忿然斥責兒子是小畜生!兒子不僅惶恐,更是心傷,就算母親為了一個做錯事的奴才生氣,也請母親先保重身子,成全兒子一片赤誠孝心。」
條理清楚的幾句話頓時把不孝子的名頭拋了出去,且他說的言辭鑿鑿,先不說周氏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說幾個族人聽了無不皺眉,他們都有人安插在東晟宅,自然聽說了前段時間周氏患病,把陸禮這個孝順兒子折騰的脫掉一層皮,而且陸禮為了周氏的欠下的千萬債務真可謂心力交瘁,陸禮說的沒有半點虛假。
陸禮窺準眾人的天平秤已經偏向自己這邊,更加聲情並茂的道:「母親身子不好,庶務上難免有些許鬆懈,可您知不知道,您的孫子……沒了,母親,那孩子還那麼小,柔弱的一小團,兒子也只抱了一下……是被孫婆子下毒害死了孩子,兒子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兒子自問平日對下人和氣,特別是您身邊的老媽媽,兒子像對長輩一般敬著,可就這樣……她還下得去手,兒子對不住列祖列宗,沒保住嫡長子,母親說的對,兒子是應該去祠堂!」
一個回合,陸禮便由被動變主動,將了周氏一軍。
周氏哆嗦著唇瓣,氣的說不出完整的話,這時哪還顧得素日的端莊賢淑,指著陸禮的腦門,身子不住的打晃,「你……你……。」
這時陸氏家族的大爺開口道:「那就去祠堂吧,這件事總要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ro03。
聞言,周氏差點沒氣暈過去。
於是一行人去了陸氏祠堂,祠堂的門從這些人進去緊緊關閉後,一直到掌燈時分也沒有人出來,期間帶進去幾個人,值得注意的是,有個人正是當時與孫婆子在積水亭起爭執,被孫婆子掐住喉嚨假死而後被丟進錦玉河的侍從。
這件事恰被陸昭與添香碰到,陸昭下水救了這個侍從,後來人被送去了陸禮那裡便沒了後文,直至今日,陸禮拿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那侍從信誓旦旦直指孫婆子,間接透露出孫婆子與周氏的種種不為人知的卑劣密事。
這裡面就包括害死陸禮生母,又如何聽從娘舅的話收留陸禮進陸府,進而掌控陸氏祖業多年,虧空貪墨,舉不勝舉等等諸事。
一干陸氏掌權人聞言無不個個色變,再無人敢為周氏說一句話。
至於孩子被毒死,那個得了孫婆子好處而給孩子下藥的小侍從也供認不諱。
族人們最忌諱的貪瀆公中利益、毒害嫡親子嗣及女子戀權,三項大罪周氏俱全。
周氏死灰般頹然在地,耳邊是死神般恐怖的宣判,「周氏性毒,持權劣卑,即日起禁足後宅,祖業授子,不得插手庶務,如有違逆,代兄休之。」
暮色沉沉,鐘鼓樓傳來清遠的鼓聲,「咚……咚……咚……。」
陸禮立在祠堂前的院中,他仰著頭看著遠處的鼓樓,黯淡的輪廓讓他看上去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籌謀數年,準備數年,抓住機會一局定輸贏,他贏的漂亮,贏的沒有後顧之憂,可他卻突然有了想哭的衝動,是為母親,為自己,還是為那個無辜的女人,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他茫茫然瞇起眼睛,自己就像被鼓聲驚飛的鳥兒,奔走間已經亂了方向……。
阮死的陸。*
「你是說周氏完了?!」陸白倏然起身,對阮氏說的話彷彿聽到了驚天秘聞般難以置信。
阮氏「噓」了一聲,左右看了看,扶住陸白的手讓他坐下,「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陸禮動手好快!」此時陸白是真心佩服。
阮氏幾不可聞的輕蔑一哼,道:「還有呢?」
「還有?」陸白怔愣,復問,「還有什麼?」
阮氏輕輕歎了一口氣,悵然道:「以前我們是在周氏手底下討個活法,以後是在陸禮手底下,白兒,你好好思量,陸禮可不比周氏好相與。」說著阮氏話音一沉,問,「那個人的意思是……?」
陸白眉頭深鎖,稍有停頓的思付道:「上頭的意思是清除陸禮……呵,當初把我安插在陸家,作用便是引起陸禮與周氏的矛盾,或借周氏的手除掉陸禮,又或借陸禮除掉周氏,之後便是朝廷對陸氏動手了,如今看來,這一步步都照那個人的心思走呢,娘,上頭那個人……真可怕!」
阮氏不由的也是一哆嗦,猶如驚弓之鳥的道:「小點聲!」頓了頓又道:「瞅著吧,這趟渾水陸禮是逃不掉了,不知道喬氏與柳氏是怎麼打算的。」
「喬氏?」陸白聞言臉一沉,若有所思的道:「陸喬不是管不了,只是之前不想管,以後陸禮掌家,喬氏怕是也蹦躂不起來了。」
阮氏卻搖頭,陸白看著疑惑,「娘……?」阮氏已不欲多說,轉身向香案走去。
陸白知道母親的性子,不想說的便是如何也問不出,想不明白的也只能靠他自己思索了,沉默片刻,陸白起身離開,陸禮的行動過於迅猛,給他的感覺像是有備而來,他要查查!
跪在香案前的阮氏抬首合掌,虔誠的向著菩薩拜了又拜,緩緩合上雙目,對身後的關門聲仿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