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先生之前為她看過『腳傷』,添香對這位郎中印象深刻,若不是知道陸禮不在府裡,她甚至會聯想到是陸禮派這老頭來探她逃跑的虛實來了。
既然是大夫人好心好意的讓其來為自己號脈,她無論如何也不好拒絕。
席先生先是號了右手,隨即神色嚴謹的號了左手,似乎覺得不妥,又號了右手,看他的表情添香也開始忐忑起來,自己不會是患了不治之症吧?
終於像是確定了答案,席先生起身背起藥箱就往外走,添香立時問,「席先生且慢,您還沒說我得了什麼病?」她這話卻只落在了老頭的後腦勺,平日慢條斯理的步子此時又快又急,不消片刻,便連後腦勺也沒給她留。
添香怔愣片刻隨即惱了,「都什麼人啊!」
前日給她號脈的武青寧也是號完了一聲不吭的走了,比起席先生更是連衣角都沒留,她現在十分懷疑到底誰有病,是她還是這些郎中?
「少夫人,卯時了。」紫惠輕聲提醒。
「哪有號了脈不說情況的?」添香恍若未聞的氣道。
紫惠幾不可見的彎了彎嘴角,謹慎低語,「少夫人何必急?該您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席先生這是急著給大夫人回復去了,少夫人只待靜觀其變即可。」
「嗯?」添香又是一愣,她還沒反應過來紫惠已經扶她起身。
一邊的洗漱用品早就準備妥當,她被扶著過去洗臉漱口,穿戴整齊了坐到銅鏡台前,就見紫惠退到一邊,鏡子裡出現兩個侍從的身影,添香定睛一看,竟是喬氏撥給她的那兩個,而此時紫惠耷拉著眼皮,一副規規矩矩的奴才模樣。
添香開始范合計,紫惠的表情顯然是對這兩個侍從有所戒備的,之前八個僕從只來了紫惠一人,突然間又來了這兩個,又是喬氏院子裡出來的,想想昨天鬧的最凶的就是喬氏母子,難道這裡面有什麼聯繫?還有郎中號脈不說病情直接回復別人,一方面是對自己的輕視,另一面是否可以理解為受指派者的吩咐不許說?
她沉默著,邊觀察這兩個侍從的神態舉止邊不停的思考,漸漸的從剛才的氣惱慢慢冷靜下來,自聽了紫惠的一翻言論她突然意識到陸家水太深,近似龍潭虎穴,吉凶並存禍福同行,如此看來她想逃離的前提就是活著。
活著?以前這個問題的來源是無疾病無缺糧斷水即能活著,而在陸家,活著這個詞顯然是意義深遠,高深莫測。
添香越想越頭痛,心底莫名的延伸出驚懼來,腦中開始不住的上演著電視劇裡的宮斗、家斗的鏡頭,最後竟把自己嚇的狠狠打了個激靈,不行,絕對不行,她是失戀,不是不要命,看來離開陸家勢在必行。
「夫人饒命!」她這正想的入神,突然就聽『撲通』一聲,剛才還在給她綰髮的侍從突然跪到地上,一句話說完砰砰的對著自己磕頭。
添香本就自己嚇自己的好一頓害怕,此刻又被這侍從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差點背過氣去,剎那間臉色灰白。
然紫惠比添香的反應更大,大驚失色的連忙上前問,「少夫人,您怎麼樣?感覺哪不舒服?有沒有肚子痛?」
添香捂著胸口搖頭,好一會兒才說出完整的話,「我是被他嚇了一跳,你問我肚子痛不痛做什麼?」
「啊?哦,奴才是想……是隨便問的。」紫惠結巴著道。
「沒事,你扶他起來。」折騰一宿,又是落水又是被紫惠灌輸這些『深奧』的陸家問題,之前瞇瞪那一會兒還不如不睡,只能是頭更痛,快要神經衰弱了,不勝其煩的讓紫惠把地上磕頭那個拽起來,皺著眉頭問,「你怎麼不是暈倒就是下跪啊?怎麼回事?」
站起身的侍從緊低著頭諾諾道:「奴才,奴才剛才不小心手上失了分寸,讓少夫人吃痛,奴才罪該萬死。」
「沒……」她才想說沒扯痛頭髮,突然明白是自己剛才打了個激靈給了他錯誤的提示,以為是手上力道重了才趕緊的跪地請罪。添香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沒什麼,以後別動不動就跪的,有話好好說。」
「少夫人。」添香抬眼,見他似還有話說,逐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那侍從道:「上次奴才暈倒是少夫人體恤憐憫給奴才請了郎中,奴才決意誓死效忠主子!」他一說完,伸手拉了把一邊的侍從,那侍從像受了驚嚇的小白兔,哆嗦了一下立即道:「是,奴才誓死效忠少夫人。」
「是主子。」被瞪了一眼,小白兔又一哆嗦的改口,「是主子,是主子。」
被這兩個突然來的表衷心的侍從弄愣了,添香又好奇又好笑的道:「就因著給你請了郎中你就誓死效忠了?還有你,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啊,他的主子就必須是你的主子?」
兩人一愣,互相對望一眼,像是條件反射,膝蓋一屈又要跪下,添香早盯著呢,向紫惠使了眼色,紫惠忙伸出手臂擋了一下,道:「少夫人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就算是奴才也不能動不動就跪,站直了,少夫人和別的主子不同,你們要真心跟著少夫人就得知道咱們主子是什麼人。」
聽了這話,兩侍從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直身子,添香則更為滿意紫惠說的,道:「紫惠說了,跟著我就得知道我是什麼人?現在我告訴你們倆,我就是這陸家最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女人,你們想跟著風光的可能性太小,想求我庇佑的可能性也不大,方纔你們表的衷心我只當沒聽見,該幹嘛幹嘛,許不一定哪天你們就又回原主子身邊去了,我這碼頭就省省別拜了,你們不用在我身上用心思,我也圖個清靜,繼續梳發吧。」
兩侍從一聽愣了半晌沒動地方,紫惠也傻眼了,彷彿添香幹了什麼別出心裁的事。
案上放著自己昨兒帶的木簪子,她伸了伸手,似想戴到頭上可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沉重的扼住自己的手,那簪子變的觸不可及。
侍從見了取過簪子,他們兩個昨兒親眼見她喜滋滋的小心翼翼的親手插上這簪子,想必是極喜歡的,故而未曾給她插上而是轉遞到她面前。
添香盯著那簪子看了一會兒,忽而一彎唇,輕聲道:「丟了吧。」
「什麼?」侍從彷彿沒聽明白,簪子還舉在那兒沒動。
添香一把奪過簪子,站起身朝著敞開的窗戶狠狠的拋了出去,她似用盡了全身力氣,把過去,把曾經的寄托,全部的,狠狠的拋開,人總要活著,不可預知的總在未來的路上,既便不能和那個人同行,她仍舊得繼續走下去。
「少夫人。」紫惠似知道她為什麼丟掉簪子,緩緩走到她身邊,扶著她,陪她一起看向窗外。此時天陰沉沉的,厚重的雲層擋住了天際的那抹白,讓人看不出是什麼時辰,有幾隻大鳥低矮的飛過,空氣沉悶帶著濕氣。
「怎麼這場雨還沒下呢?」添香喃喃的說。
紫惠輕語,「就要下了,春雨貴如油,下了這場雨天就熱了。」
「不對。」添香抿著唇,頗為認真的道:「你應該說,下了這場雨天就晴了。」
「是,少夫人說的是。」紫惠身子往後退了退,與添香拉開主僕有別的距離,添香似隨意的看了一眼,並沒說什麼,卻理所當然的走在前面。紫惠說的對,在沒離開陸家之前她是少夫人,少夫人不僅是個稱謂,重要的是身份,她是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借助『丈夫們』的力量離開陸家。
用過早飯,添香本應該向大夫人請安、告罪,然後去書塔,可去傳話的丫鬟來回復說大夫人夜裡沒睡好,這會兒頭痛的正歇著,就連早早打發過來給她號脈的席先生也在前庭茶水間候著呢。
昨兒說的好,卯時入塔,既然沒有別的吩咐她只得帶著僕從出了大夫人的院子乘船去書塔。
「啪嚓!」又一個瓷瓶未能倖免於難的摔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喬氏帶著侍從才要邁進來,嚇的一縮腳,粉嫩的帕子捂著胸口嘴裡哎呦哎呦的叫道:「祖宗,小祖宗,你就不能消停點,這外面可都擦亮著眼睛盯著呢,昨兒就叫你收手別管,你呢,你怎麼說的?說只是盡力,你可真夠盡力的,差點就讓咱們娘倆自陸家消失,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你這樣?哎呦呦,若是個絕色也算你小子貪戀美色過不去情關,可你也睜眼睛看看,那女人哪點值得你豁出命去?」
「娘不懂嗎?真不懂嗎?」陸喬突然低低說,臉色陰沉的似昨夜的錦玉河河水。
喬氏神色一斂,向著兩旁擺擺手,跟著迤邐而進的侍從們立時屏息靜氣的悄然退了出去,最後一人小心翼翼的將門關合。
「娘……兒子這裡難受。」陸喬那麼大的人重重的跌坐在地上,一手捂著胸口不停的喘著氣,修長的腿錯落的踢掉腳旁所有能踢到的瓷器碎片,瓷器刮動地板發出「吱吱」的響聲,有種銳器刺穿耳膜的感覺。
喬氏看著自己的兒子,緩緩蹲下.身子,從懷裡取出一方潔白的帕子,慢慢的抵在他眼角,輕輕的沾著,就像他小時候,她將他堵在樹後小聲的呵斥他不許哭,然後做賊似的為他擦眼淚。
現在,她依舊為兒子擦淚,十九年時間,她卻仍然要背著人,仍然需小心翼翼的擦拭。
陸喬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的順著眼角淌下來,不一會兒喬氏手裡的帕子便被浸透,喬氏眼睛氤氳,既是心疼兒子也是感傷自己的命運。
「娘……」陸喬殷紅的唇瓣上噙滿淚,一張口,像是露水滴落花瓣。他啞著嗓子,輕若蚊吶的說:「她一定恨透了我,一定是恨我了。」
喬氏勉強笑笑,軟言安慰,「不會的,我兒子這樣的好男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她愛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恨?就她那樣的女子遍街皆是,她沒資格……。」她的話還沒說完,陸喬突然低吼,「陸昭愛他,娘,她動心了!」
「兒子……。」
「娘,你愛哪個爹爹?都愛嗎?你的心放的下嗎?」陸喬像是在大霧中找到了缺口,抓住喬氏的手腕子不住的問著,桃核似的眼睛又紅又腫。
柳氏?溪清苑
「一個女人的心能放幾個人?說來說去只能是一個,小昭,你覺得她心裡的那個人是誰?」
茶水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柳氏反反覆覆的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動作做了幾次,她是看一眼陸昭心裡就憋悶一下。
陸昭跪在地上,挺著脊背,仰著下巴,毫不遲疑的回道:「那必然是我。」
柳氏氣的手一哆嗦茶水濺到手背上,她嘶的一聲連忙脫手,一邊拿帕子擦一邊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就算被推下水,她心裡的那個也是小喬。」
「此言差矣。」陸昭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那是以前,從今以後她心裡最要緊的位置再不可能是小喬。」
「唉,小昭,娘說是說你心大好呢還是說你缺心眼啊!」柳氏皺著眉,扶著桌案站起身來到陸昭面前,指頭戳著他的腦門連聲歎氣,「一個女人真能一碗水端平,就像周蓮桂那樣,娘就實話告訴你,周蓮桂她在乎的只有她自己,旁的都白搭。」
「兒子怎麼聽說大娘最歡喜的是大郎的生父呢?不然怎麼會將大郎接進府認祖歸宗。」
柳氏一怔,隨即狠狠的撇了撇嘴,道:「周蓮桂?哼,上一輩的事你們幾個知道什麼?寡婦做到她那份上算是如其所願了。」
「嗯?」陸昭不解。
「嗯什麼嗯?痛快的把你膩著女人的心思放放,這陸家又折騰上了,你緊快的回幽州,沒什麼大事別回來,免得惹一身腥。」柳氏不願多說,轉過身打算命人擺午膳。
陸昭猛然起身擋在柳氏身前,愣頭愣腦的道:「娘呢?娘心裡擱著誰呢?」
阮氏?竹園
「娘心裡,還放不下三爹爹是嗎?」
煙霧繚繞的內室庵堂,陸白一身素袍跪在蒲團上,目光淡然的看著佛像,這話卻是問立在香案旁方停下敲木魚的手的阮氏。
阮氏的手一頓,隨即又恢復常色,眉宇間的祥和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有什麼起伏,輕柔和藹的反問,「何以發問?」
「隨便問問。」陸白依舊沒動,臉上也不見什麼波瀾。
「放不下也好,放下也罷,之於我已是前塵往事,此間便是生無可戀,死亦無憾。」阮氏說完似要轉身離開。
陸白動了動唇角,驀然道:「她懷孕了。」
阮氏身子隨即停滯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緩慢的道:「十卷經書,心經適合她。」
阮氏離開,陸白的目光始終看著佛像一瞬不瞬,這會兒他雙掌合十,深深的叩拜下去,無聲的念了句「我佛慈悲……。」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周氏捏著帕子的手一抖,聲音亦有些發顫。
席先生恭恭敬敬的立在屏風外,沉下嗓子,復道:「少夫人已懷有身孕四十餘天。」
「她懷上了?四十多天,是……。」周氏猛然閉上嘴,好一會兒才硬扯了扯嘴角,還好隔著屏風除了孫媽媽誰也看不到,她斜了斜眼睛,恢復常色,莊重道:「少夫人知道嗎?」
「我並未告知。」也就是說他已經盡了本分,若少夫人知曉也不是通過他傳播出去的。
「嗯,你下去吧,先不要讓大爺知道。」
席先生恭謹的退出來,跨出門檻的剎那想起陸禮知道後陰晴不定的神色,早一步,他比大夫人早一步知道帛添香懷孕,只是下一步要做什麼似乎仍舉棋不定。
而同樣舉棋不定的還有周氏,郎中一走,她便有些急的問孫婆子,「如何是好?這孩子並非禮兒的,咱們可沒理由將陸昭的孩子領過來養,真是惱人,帛添香怎麼就有了?」
孫婆子見周氏雙眸陰翳,快速耷拉下眼皮,十分瞭解周氏脾氣的她等著周氏自行冷靜,沉默半晌,才謹慎道:「陸家要的是嫡長子。」
「不錯。」周氏已然面無異色了,靠著椅子溫和的輕語道:「陸家雖說很多年沒聽過孩子的哭聲了,可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別說不是禮兒的,就算是,也不行。」
「夫人的意思?」
「抄經是個累人的活,許是疲累過度便沒了。」周氏說的雲淡風輕,可攥著帕子的手卻緊的凸起森白的骨節。
孫婆子暗歎一聲,俯身道:「這是她的命,夫人莫往心裡去。」
「去辦吧,別留痕跡。」
周氏似已沒精力在處理這件事,頭痛的閉合眼睛,腦袋靠上椅子背不再言語,孫婆子悄然瞅了眼,眼見她臉色極是不好,便再不敢多言的躬身退了出去。
就在孫婆子馬上就要撩簾子出去的時候,周氏突然睜開眼睛道:「你瞅著喬氏母子極力要把帛添香休了,是不是知道她有身孕了?」
「夫人的意思是……。」孫婆子遠比周氏遇事更淡定。
「哼。」周氏先不屑的輕笑一聲,道:「若說小喬這孩子是個癡情的種子,怕帛添香毀在陸家急著送她出去,我倒信幾分。可若是喬嬌嬌也在這裡折騰,我可不信她是為著心疼兒子而賣力,怕是另有所圖,各個院子都給為盯緊著點,別出岔子。」
周氏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昨日三夫人打發兩個美貌侍從送去少夫人那裡,許能從這兩個侍從口裡問出什麼來。」
「查,老規矩,查到查不到的都別留尾巴,處理乾淨了。」周氏說著又合上眼睛,淡漠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婦人的慈悲。
孫婆子領命下去,轉念一想,直接奔書塔去了。
此時正午膳時間,可今兒各房各院的午膳用的越發詭異,下人們都戰戰兢兢,東苑因起初因陸禮不在稍顯平靜些,不想說要出門辦事十天半個月的陸禮就在正午回來了,匆匆忙忙的進了院子吩咐沐浴更衣。
連午飯再沐浴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又匆匆出門,隨行還帶著兩名郎中,浩浩蕩蕩的隊伍直接向塔樓開進。
天空還是陰沉的厲害,吸一口空氣便覺得能打濕鼻孔,一種非常窒悶的感覺堵在胸口,似乎怎麼呼吸都不夠順暢。陸禮立在船頭,淡淡的看著水面,眼下的水面比起昨晚看起來平靜了不少,可他的心卻越來越難以平靜。
——————————————————————————————————————————
ps:k希望今天的章節大家能耐心的好好看一遍,雖然不是精彩的男女對手戲,卻是很重要的鋪墊和一些至關緊要的解釋,細心的讀者會懂小喬之前的表現為什麼會那樣殘忍,也可以自己感覺誰才是陸家黑手。
劇情還在繼續,好與壞對誰也不能太早下定論。
還有,k多少有一點擔心,這章的寫法是順序播放鏡頭的方式,希望大家閱讀下來無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