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渾身濕漉漉的冷,隨即是浮上浮下的喘息,一會兒空氣冰冷,一會兒窒悶的控制不了的往喉嚨裡嗆水,添香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什麼,可身子卻使不出力,好不容易又能呼吸,模模糊糊的就聽一人急道:「這要到什麼時候?」
靜了片刻有人應聲,「大爺又沒說,我怎麼知道。」
「可如此下去只怕會生病。」著急的口吻再次傳來。
她還想聽,腦子卻又沉了下去,不過這次她清醒了不少,思維開始轉動,漸漸恢復的知覺也開始運作的來感受週遭的觸感,當鼻腔再一次難受的窒悶,喉嚨嗆水的時候,她一下撐開眼皮,那些水毫無顧忌的迫入她眼裡。
眼睛所及是渾濁的昏暗和冰冷,她心底驟然升起恐懼,「啊!」求生的本能讓她發揮了出超強潛力,腦袋一下頂出水面。
添香毫不掩飾她有多害怕,瞠著發澀的雙眼,惶恐的巡梭著四周,而出現在她眼前的卻是兩張面色發白的同樣惶恐不安的瑾樂、瑾依兩侍從的臉。
她一張嘴,便先吐出一口水,隨著嘴角淌下去,雙眼由一開始的空洞無神漸漸恢復明亮,出現了這兩個侍從的影像後,添香開始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自己的兩隻手。
瑾依一迎上她的目光,嚇的一哆嗦,連忙把手抽回。
雖然也顯出了害怕不安的瑾樂則大著膽子認真仔細的打量添香,似在確認這人是否真的清醒了,就在她眼裡冒出疑惑的同時唰的鬆開制住她手腕子的手,連忙垂下頭,退後一步站好。
「你們……在幹嘛?」添香的聲音像是哭的太久而發出了沙啞的連她自己都覺得難聽的聲音,隨即她抬手捏住不舒服的嗓子,神情警惕的看著這兩個膽大包天的下人。
「少夫人……您……您醒了?」瑾依悄聲細語的問。
添香看了這兩個看起來沒有傷害力的少年,餘光裡偷瞄自己所處的位置,驀地瞳孔放大,呃……誰能告訴她,她為什麼會在水缸裡?
「你的意思是我夢遊了,然後自己跑到水缸裡的?」又洗了澡的添香,縮在被窩裡接過紫歆手裡的薑湯,邊喝邊品著她的說辭,可為什麼她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呢,皺眉道:「那為什麼瑾樂、瑾依按著我的手不讓我起身?」
紫歆臉上始終掛著真誠的笑,回答時微有遲緩的道:「那不是不讓您起身,是想扶您上來,可您大約是夢魘了,掙的用力,他們又不敢用力大過您去,才害的您嗆了水,哦,孫媽媽已經吩咐帳房,扣他們半年的工錢。」
「別的呀。」添香忙攔著,「又不是他們的錯,扣人家理應所得的薪酬算什麼道理?告訴孫媽媽,別扣了。」
「呃……是。」紫歆是家生子,自小便在陸家做侍候人的活,可不論做好做壞,偶有主子稱讚一句,卻改變不了自己在主子眼裡的身份,一個可打可賣的奴才罷了,哪像少夫人這樣還和奴才講道理,怎麼可能?
這個新主子似乎過於好脾氣了。
她這樣想著,偷眼瞧著,忽然發現少夫人不知什麼時候臉紅了,像擦了頂好的胭脂,又紅又水潤的,好看極了。
「少夫人,您臉怎麼這麼紅,怕是生病了,奴才這就去請席先生。」紫歆落下判斷後,馬上決定替這個好主子請大夫。
馬添香拉住她的衣袖,也覺得臉上滾燙,卻道:「我沒事,大概是喝下薑湯暖了胃,胃氣上返使得臉熱。」
「是這樣嗎?」紫歆頗為關切的看著她。
添香帶著幾分掩飾性的眨巴眨巴眼睛,然後一伸胳膊把薑湯碗推到紫歆眼前,擋住了她探究的視線,嘟囔道:「喏,喝完了,我睡了。」然後急切的把碗塞到她手裡,背對著躺下。
紫歆手裡端著碗愣了愣神,也如添香那般眨巴眨巴眼睛,頗為奇怪的盯著手裡的碗看了半天。
紫歆不知道,剛才她提到的夢魘讓馬添香想到了什麼,以至於滿面通紅,心跳冒汗,心虛的什麼都不敢問了,她怕旁人問起是什麼樣的夢會讓她如此瘋狂的半夜三更的跨進水缸……。
天……,做什麼不好做春.夢,難道自己飢渴如此了嗎?
縮進被窩的馬添香捻這被角一點點的蓋住整個腦袋,噓唏不已的把自己藏了起來。
翌日清晨,不待孫婆子叫起添香自己便乖乖的爬了起來,第一個動作是瞧瞧的看向昨晚臨睡前依然空蕩蕩的床榻,果然,那個人一夜都沒回來呢。
她鬆了一口氣,暗暗慶幸,還好沒讓他見到昨晚自己的窘樣。
「呼……」舒展了一下筋骨,添香開始自己翻櫃子找衣裳,穿戴整齊了在鏡前照了照,嗯,挺好,暗褐色的老氣直裾深衣配藏青色腰帶,上面再系一條發舊的帶子,穗尾垂下來有著一股子發霉的味道,領子裡的內襯也是洗舊的顏色,最重要的是頭髮挽了一個老氣橫秋的樣式還偏偏插了一支桃木橫簪,簪子上只有幾縷花紋,淺的幾乎看不出來。
這樣的打扮足以把她雙二的嫵媚芳華增長十歲,再加上她特意把臉擦的發白,眼眶幽深,就更像是孀居的寡婦,幽怨如等死的枯木。
「呦西!看到這樣的我,那個狼一樣的男人該沒『食慾』了吧。」添香對著鏡中的自己滿意的點點頭,同時為了給自己鼓勁還做了一個v子手勢。
「少夫人,您在做什麼?」鏡中出現另一張臉,比起自己今天的打扮又老上十歲,嚇了她一跳,定睛一看不是孫媽媽還能有誰?
添香訕訕的放下手臂,乾笑道:「手,呵,手有點麻了,我活動活動!」
孫婆子顯然不信,可也不屑深究,板著嚴肅的面孔道:「請少夫人隨奴才去二爺院子。」
「這麼早?」本以為是晚上去的,這天還沒大亮呢就要挪窩,這也太意外了。
孫婆子一板一眼的答道:「今兒晚二爺有公幹不回來。」
「不回來?」添香眼稍一挑,差點喜形於色。
但顯然她高興的太早,孫婆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她繼續道:「二爺那邊的門子剛才來傳話,說是二爺會抽空回來陪少夫人用午膳,請少夫人提早過去。」
「呃……」添香撓撓頭,試探問,「其實還有一大把光景要相處,他不必為了我特意回來,還是公務重要的。」
孫婆子的臉色些許溫和,語氣也鬆軟了不少,道:「少夫人能為二爺著想是陸家的福氣,是二爺的福氣,可二爺心疼少夫人,怕少夫人受冷落、受委屈的特意回來陪您用膳,那便是少夫人的福氣。大夫人常說,夫妻間能互敬互愛,兄弟間能關護扶持,那便是一個家之大幸,如此大幸何愁府第不盛?門楣不旺?
少夫人若是準備妥當了,就請隨奴才去吧,保不準二爺能提前回來陪陪您呢。」
「……」孫婆子語重心長的話徹底打消了她不必見陸昭的希望,只得給予給這身扮相,祈求今兒午膳只是一頓人類午膳,而不會把她變成食物,被某隻狼吃下肚。
東盛宅的氣派豪華並不單單在庭院樓閣和處處妙景上凸顯,在每一個院子的內在擺設和規劃上也可見一斑,且風格迥異,陸禮雖是地地道道的商人,可在擺設上卻透著一股子雅致,細微之處尤為精緻,就連就餐用的碟子碗筷都是精雕細作的,一碟碟的菜色也要求顏色搭配清雅,用餐過程更是沒有一點粗魯的動靜,更不會與她閒聊,即便是有事要說也會是飯後喝茶的時候,地點是書架隔開的空間,被下人稱作小書房的地方。
可添香一踏進陸昭的院子就強烈的感覺像是進了另一個世界,雖然還是春初的青蔥樹影,燕叫鶯啼,可明顯所經之處都變得粗線條起來,有一處空地更是寸草不生,唯一的景致是一排兵器架。
她看一眼便眼角抽搐,只看那明晃晃的大刀闊斧她就知道,這輩子她都別想在武力上打贏陸昭。
身前由孫婆子帶路,身後跟著自己的八個僕從,經過陸昭練功的地方再拐兩個迴廊口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很規矩的種植,那些葉子隨著風撲朔朔的拍打著,風很清涼,行在其中猶如像行走在山澗中的感覺一樣。
添香好奇的仰頭看著,一旁的瑾瀧低低的開口,「這是柿子林。」
「哦?」添香一聽好奇心更濃,怎麼如此精美的宅子裡會種植這麼一大片面積的柿子樹呢?
瑾瀧是陸昭調給她使喚的侍從,此時由瑾瀧來介紹是再合適不過的。
添香瞅著他,瑾瀧又低低的解釋道:「二夫人喜食柿子,以前老宅子裡也種了柿子樹,到了東盛宅二爺便吩咐開墾出這片柿子林,少夫人沒瞧見呢,待到了十月份這裡才叫漂亮呢,紅彤彤的跟掛了滿滿的小燈籠似的。」
可以想像滿眼柿子的喜悅吧,她又抬頭看了看還青綠的茂密葉子,微微彎了彎唇角,心裡不免對陸昭孝順有了好感,繃緊的神經也隨著走過這片柿子林漸漸放鬆下來。
出了林子添香又一愣,前面怎麼是個土坡啊?
雖然能看出草坪被工整的修剪過,可這麼冷不丁的出現,還是會讓人覺得驚訝,甚至會懷疑她還走在陸家的宅子裡嗎?
孫婆子領著眾人上了青石小凳,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倒也有幾分趣味,添香拎著裙角頗為新奇的四處張望著,直到聽見潺潺的流水聲,驀地發現前面有條約十幾米米寬的河道。
河邊停泊著兩艘篷船,她身後的七名隨從規矩的上了其中一條,孫婆子扶著她上了另一條,然後就見瑾瀧改開繩索,也跳了上去,拿起漿,晃晃悠悠的行了起來。
水面劃出一條水線,一點點的蕩著漣漪擴散而去。
一系列的出乎意外之後,添香徹底忘了緊張,就聽瑾瀧邊划槳邊道:「這條河道是活水,貫連著幾位爺的院子,從這河道上向北便是四爺住的紫霞水榭,向南是三爺的凌風閣,自凌風閣向東則是大夫人的小花園,再自三夫人的美人居流出東盛宅,匯入護城河。」
「哇……」她真的震撼到了,如此大的規模,可想東盛宅的建造是多麼的宏偉,簡直快趕上皇宮了。
過了河又過了一處名為杜鵑亭的園子才算是見到陸昭臥居的真身,與陸禮的庭院一樣,另辟了外庭後庭,兩處皆有會客廳和議事廳,一般陸昭會客的時候都在前庭,和二夫人敘話在後庭的議事廳,不過奇怪的是這些一對對的母子們並不會經常見面,所有的動靜都有下人們來回跑腿傳遞。
「二夫人的溪靖園就在西北角。」站在院中,瑾瀧指著一個方向說道,而添香看過去不過是一道又一道的圍牆,根本看不到什麼溪靖園。
天沒亮出了陸禮的東苑,到陸昭的西苑已經是日上三桿,眼瞅著就要到吃午膳的時辰了。
這時候孫婆子道:「新婚初始是要媳婦走福路的,待日後少夫人再出行便可做轎輦,現在請少夫人進內室休息。」
雖說如此,可添香還是深深感慨陸宅的深邃和寬闊,這才是庭院深深深幾許吧。
進了內室,自有丫鬟燃起香爐,勾挑帷幔,忙活著為她準備香湯沐浴。
頭天晚上浸水缸之前沐浴,浸水缸之後又沐浴,只不過一宿又沐浴,添香傻眼的看著忙碌的下人們,想說再洗就掉層皮了,可她雖身份擺在這兒,下人們卻好像沒看見,兀自紛紛忙碌著。
突然眼角一瞥,就見瑾瀧悄悄的靠過來,在眾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餘光裡偷偷塞給她一個小盒子,應該是木製的,外面包了繡花的錦緞,不太大,她一下就握在手心裡,因為瑾瀧的神秘兮兮小盒到她手裡立時被握緊,隨即弄得她也小心謹慎起來。
然後側著身子,用寬大的袖口擋住,輕輕把盒子打開。
「咦?」竟是一把小金鑰匙,做什麼用的?她奇怪的手一翻,「呀,不會吧……。」這把和陸禮收藏名章的那把金鑰匙一樣,做工精緻,上面鑲嵌寶石,只不過陸禮的是紅寶石,他是藍寶石。
「難道是他收藏名章錦盒的鑰匙?!」這讓添香又不可置信的呆然又是如燙手山芋般的不敢收。
二夫人在敬茶那天便給了她陸二爺內宅的管理財務賬目的鑰匙,清楚的說以後二爺這邊的事由她當家,不想今兒一來陸昭人還沒現身卻先給了她保管名章的權利,那不就是說,賬目在手,她不僅僅是一個管理員,還是一個有權利支配財務的金主?
「這人……幹嘛要這樣相信我!」想明白後,添香雖嘟著嘴說陸昭的不是,可眼睛裡分明有了暖暖的笑意,被一個人信任是多麼好的感覺啊。
「在想我?」
她正思緒飛旋,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微微帶著啞然的聲音,聞言,猛的回頭,一身風塵的男子正眼含笑意的看著自己,他的眼睛微微泛紅,薄唇發白,有些乾裂的暴著皮,穿著暗紅瑞獸繡樣的玄色深衣,身姿筆直的立在逆光中的門前,她一晃眼,便見他右手握著兩把彎刀。
「你……去哪了?」她有些發愣的問,顯然忘了孫婆子說的陸二爺公幹的事,事實上是她突然預感他不是去公幹,具體做什麼她猜不出,可總覺得和血腥脫不了干係。
陸昭彎起唇角,風馬牛不相及道:「你關心我。」
「誰,誰關心你了?少臭美!」添香臉上微有些熱,立時矢口否認。
陸昭不以為意的繼續笑著,轉身將刀遞給一旁的瑾瀧,然後隨意道:「瑾瀧服侍的好嗎?若不喜歡便把下人都召集過來,你自己個挑一個得心應手的。」
「裝什麼好人,不過都是監視我的罷了。」添香一挑眼皮,不領情的哼道。
「爺用得著那麼做嗎?再說……」陸昭一邊由丫鬟侍候著脫外套一邊道:「再說你也沒什麼值得監視的,三日前你不是已經嫁進陸家了嗎?過了今日,你我也是正經的夫妻了,我可沒監視妻子的嗜好。」
添香張張嘴還想駁斥什麼,陸昭又是一笑,道:「各房派人侍候少夫人也是祖上留下來的規矩,那幾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可都是這麼過來的,哪有監視可言?若你不習慣大可以自己尋人牙子來買可心的栽培,我總歸是不會攔著的。」
「好,就算下人可隨我心意換,那麼住的地方呢?」
「什麼住的地方,這東盛宅這麼大還沒有你住的地方了?」陸昭已經披散下頭髮,準備去沐浴。
添香沉了口氣,道:「為什麼我就要像貨物一樣輪來輪去,若是哪一天我累了或是不情願了,連喘口氣安靜獨處片刻的地方都沒有,難不成娶妻子進門就是為了繁衍子嗣的?那和種豬有什麼區別?」
「嗯?」陸昭顯然被問的有些不耐煩了,臉色微微下沉,睨著這個胡言亂語的女人極緩慢的說:「別人娶妻子做什麼我不管,我陸昭堂堂七尺男兒,豈是你想的那般齷齪狹隘,娶你是因為喜歡你,能生兒育女是你我夫妻的親緣,即便不能,你也是陸昭唯一的妻子!倘若你只是想要個獨處的地兒便直言,雖與規矩不合,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這事兒大哥和三弟、四弟都沒意見,幾個老太太不會怎麼攔著。」說完這些他似微微歎口氣,眉宇間顯出倦意,「但不可操之過急,待我先去母親那透透口風。」
「哼,說的比唱的好聽。」添香一臉不屑,可心裡卻是高興的,這個世上肯為你去爭一分半厘的男人總歸不會太壞。
陸昭一身隨意的內袍,忽然立在那直直的不動地方,每看添香一眼瞳孔的眼色就要深一分。
添香被看的有些發毛,可又覺得這個時候她裝啞巴是最好的對策。
「你過來!」
「……」聞言頓時心提上嗓子眼的添香死命的搖頭。
「過來,別讓我說第三遍。」陸昭的眸子閃動著危險的光。
「……」
眼看著死抿著唇既不打算走過來也不打算開口說話的女人,陸昭心頭無力的一抽,咬咬牙,一個箭步竄過去,攔腰抱住她,手臂一輪便扛到了肩上。
「啊!放開我!放開,你這頭壞了心腸的惡狼,放開我!」就在男人的肩膀上,女人呲牙咧嘴的嚎叫著,拳打腳踢的掙扎模樣頓時讓一干自動隱退的下人們看了個正著,自此到底誰是狼問題亦在群眾眼中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