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嫁人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於陸燁亭來說似乎比一個世紀還漫長,他將希望寄予眼前這個一臉茫然的女人身上,在他內心,是渴望她否認的。
不想添香只是雲淡風輕的笑了笑,隨意道:「差不多吧。」
「什麼叫差不多?你嫁進陸家了?你嫁給陸禮了?」
這個世界的婚姻關係是那麼的複雜,你看,連家庭成員都那麼古怪,她嫁給陸禮?是吧,雖然她其實只是想嫁給陸喬,可現在的身份,不論在何時何地,沒有人會這樣問,陸禮的身份便代表了陸家所有兄弟。
她又是無所謂的一笑,「或許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又到底有沒有聽清我在問什麼?」陸燁亭低吼,他的放浪不羈在此時變得陰沉可怕,他沒察覺出自己的失態,只是死死盯著她,恨不得上手將這個女人搖醒。
添香歪著頭看了他一眼,好像才注意他在著急,奇怪道:「你急什麼?關你什麼事?」
「我……」陸燁亭驀然停住所有動作,甚至連思緒都在這一刻停滯了轉動,是呀,他急什麼呀,關自己什麼事?
可他就是心裡不好受,毫不掩蓋的在心裡滋生一股子傷痛,還夾著揮之不去的酸味,這感覺像是在吃醋,他對於這種感覺很是不屑,壓下那些不應屬於他的滋味,強硬的抿了抿唇,不自然的嗤笑一聲,「關心一下我的雇工,怕是嫁入豪門成了少夫人,就不把典當行當回事了。」
陸燁亭漸漸恢復常色,細長的眼角一挑,道:「少夫人是否打算按照合約進行解約賠償呢?」
「解約?屁!」提起典當行添香的眼睛算是有了亮光,立在男子面前一字一句道:「告訴你哦,你要是想解約必須賠償我!」
「嗯?」陸燁亭一愣,反問:「我什麼時候要解約了?」
「你不是這個意思幹嘛提解約啊?」添香眼稍一挑,直直逼問。
有些暈頭轉向的陸燁亭用扇子敲了敲腦袋,像是突然想通了,呲牙道:「你都成了堂堂陸家少夫人了,還用為典當行出力嗎?身份在這兒擺著,我是好心提醒你,別到時候耽誤了我的買賣。」
添香一聽少夫人這名頭,真是千般不願萬般無奈,低頭尋思了一下,喃喃道:「我和你的合約是在婚前,那麼可不可以說這份收入屬於婚前資產,也就是和陸家無關呢?而且……」她聲音漸小,兀自暗暗想,『而且正愁沒地方藏錢,有了典當行這個中轉站是不是也能為自己保個立命根本?』
「想好了?」陸燁亭見女子低頭轉了半天眼珠子,這會兒猛的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瞳更勝之前明亮,想必是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添香點頭,懇切道:「合約繼續,我會盡心做好的,老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老闆?」明明起風了偏他還裝風流的搖著扇子,幸得是個妖邪俊美的模樣,不然真是要笑死人。
添香白了他一眼道:「就是東家,就是頭,就是……嗯,掌舵人。
「呵……不錯,解釋的好。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為老闆我出力去呢?」陸燁亭笑的妖嬈多姿,風起,他廣袖飄搖,髮絲飛旋,襯得他更像這竹林的妖精。
他這一笑,添香才恍惚記起自己好久沒見他了,這男人妖邪的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呢,不過她不關心他長的如何,只惦記自己的錢,有了錢將來不管是進是退,總能自己說的算吧。
「少夫人,天晚了,是要留在四爺這兒嗎?」瑾依頗為關心的問道。
不待添香說話,瑾樂上前道:「按規矩,今兒是要回大爺那裡的。」
「可如今人已經在四爺的院子,就這麼走了豈不是要傷了四爺的心?」瑾依不服氣的扭頭駁斥。
「照你這麼說,二爺、三爺豈不要更傷心,你這是挑撥少夫人與幾位爺不和嗎?好大的膽子!」顯然瑾樂的口齒更伶俐些。
添香拍拍腦門長歎一聲,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什麼時候結束,她現在就是一件福利品,不用幾位爺出面,這是幾個侍從就指不定為了福利做出什麼事來呢,可想而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怎麼才能脫離困境呢?這個問題似乎還在自己和小喬身上,可小喬……。
「怎麼,煩了?」陸燁亭笑的有些沉鬱,刻意做出隨口問的樣子。
「不是煩了。」添香搖搖頭,然後盯著看起來古里古怪的陸燁亭一撩眼皮,「是煩死了!」
「呵……」這句話陸燁亭聽著順耳,不經意的笑出聲,就聽添香繼續道:「你在什麼地方落腳,有機會我去找你。」
聞言陸燁亭卡吧一下唇,這才想起陸白不見了,轉頭四下看了看,忽然瞥見竹林處一片白色衣角,他雖有疑惑可也沒捅破,應道:「我與四夫人故去的丈夫是故交,每次到雒陽總要來拜訪,又與陸白頗為投緣,是以會住在這兒,你若得空就到這兒來找我,我大約要住上十天半個月。」
「你和那個神算子投緣?」添香不自覺的看向竹林。
陸燁亭連忙閃到她身前,擋住了那抹白衣角,訕訕笑道:「是啊,投緣。」
「呵……呵呵……」天,原來陸白是個色胚子啊,趕緊走吧,這陸家就是大雜燴,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
「在想什麼……。」陸燁亭眼瞅著她眼角直跳,嘴角向下耷拉,心頭泛起不好的狐疑來。
「沒事,呵呵……」裝傻充愣的呵呵一笑,添香轉身翻了個白眼,老闆終究是老闆,還是別得罪的好。「改天見!老闆!」她背對著他揮揮手,然後瞥了眼還在相對怒視瑾樂、瑾依兩個,不覺得又是一陣搖頭歎氣。
女子帶著一隊人雜沓離開,竹林前唯有那個紫衣男子臨風而立,搖著扇子凝神望著她的後背,久久**,不知道在想寫什麼。
「小叔。」陸白靜悄悄的走過來。
「為什麼不敢見她?」陸燁亭說這話時居然有一絲心疼,為什麼不敢見呢?那個女人是你的妻子啊。
陸白望了望女人離開的方向,最後那個丫鬟的人影也已經看不見了,他搖搖頭,淡然道:「她看起來像一塊透明的琉璃,其實是帶了沉載秘密的琥珀,我還不知道怎麼面對。」
「是嗎?那就等你參透了再靠近吧,想必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會等到發須花白。」陸燁亭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擦肩而過的時候發出一聲複雜的喟歎,聲音極低的道:「對於女人,看的太透徹還有什麼意思?」
「唔……對了。」陸白緊跟上陸燁亭,不滿道:「四侄與小叔怎麼能說是投緣呢?明明是血緣關係,小叔這麼說好像說的四侄也……」
「也什麼……」
「也……也懂女人似的……」
「男人就應該懂女人,娶了,愛了,就給她無微不至的寵溺,給她白頭偕老的歡喜,男人正應如此待女人……。」陸燁亭緩慢而磁感十足的聲音隨風漸漸散去,只留想反駁又想不出如何反駁的陸白慢吞吞的跟在後面思索,無盡的思索著。
東苑,丫鬟進來掌燈。
說好了要沐浴的添香極警惕的看著四周,又再一次確認的問,「大爺真的有事回不來了?」
丫鬟紫歆恭謹道:「門子傳話來說是鋪子裡有事,今晚怕是回不來了,大夫人為此還抱怨了幾句呢,少夫人就安心沐浴吧,不會衝到大爺的。」
「噗……」『這話說反了吧,是怕你家大爺衝到我好不好?』不過顯然添香現在已經把好脾氣發揮到最高境界,連白眼都懶的翻了,就讓這些以己為尊的封建主子們自戀去好了。
撒了花瓣的浴桶裡繚繞著白霧,看來熹顏國的建築雖精美有些地方還需開發,就譬如應該建個專門的浴房什麼的,也省得弄得臥室耳放裡全是水,添香身子一浸入溫水中,腦子開始想這些無關痛癢的事,等坐穩了,全身放鬆下來後她又開始習慣性發呆。
靜靜的,除了溫柔的觸摸著肌膚的水溫,還有沁鼻的淡淡香味,這香味聞起來有些特別,應該不是單一的花香,是多種花混雜在一起的吧。她有一處沒一處的隨意想著,想到明天要去陸昭那裡,不禁又是一陣蛋疼,她要怎麼做才能完好無損的混過去呢?
一想起陸昭,那個霸道而強勢的男人,添香頓時覺得桶裡的水都變得扎人,跟那個男人講道理根本講不通,說急了他就會變身受傷的狼,完全不顧感受的攻過來,若是淺顯的說幾句,他無非是冷嘲熱諷一番,完全不當回事的仍舊要攻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就算不想見陸昭,此時的添香似乎對見小喬一面也變得沒那麼強烈了,是走了太遠的路,思念被漫長的時間折磨的所剩無幾?還是被接二連三的打擊消弭了鬥志?
添香不知道,甚至不想知道,就像那忽閃的燭火,燃燒一刻是一刻,不去想燃滅的那一刻會有多麼的黑暗。
「爺,您怎麼回來了?」
就在添香苦悶的皺眉的時候,忽聽珠簾響動,傳來剛才還拍胸脯保證陸禮不會回來的丫鬟紫歆微有驚愕的問候聲。
添香現是怔了一下,隨即頭皮發麻,立即就要抓衣服起身,可她動的時候陸禮已經撩了第二道簾子,她回頭瞅,已能隱約看見藏青眼色的衣襟,頓時嚇的她又一下縮進桶裡。
紫歆也有點急,跟在陸禮身後,有些結巴的道:「爺,爺……這會兒少夫人,少夫人在沐浴呢。」
陸禮的腳步驀地頓住,手挑著珠簾怔了怔,就在添香緊張的汗毛倒立的時候他緩緩放下手臂,轉身朝著用書架隔開的小書房去了。
眼瞅著人影沒了,聽見紫歆喊丫鬟上茶,添香這心才算是稍稍落了地,可也不能放鬆警惕,整個人往水桶裡一扎,連頭髮一起都洗了,再起身便是一頓手忙腳亂的套衣裳。
紫歆侍候她家大爺去了,只得隨便召喚道:「幫我拿套衣衫來。」外套因在竹林奔跑一通已經不乾淨了。
「奴才瑾樂侍候少夫人更衣。」
添香才掖好內衣,因為天氣漸熱,她的內衣極具風格,就是圍胸外加一條素色圍脖,既想涼快又想不失規矩,她便把一條絲綢扯了一條圍好,權當露在外袍領口的內襯了。
聞聽是一少年的聲音,她驚的連忙摟住前胸,背對著低聲斥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快出去!」
瑾樂很是無辜,裊裊出聲,「是。」好像飽受委屈的孩子,悶聲悶氣的指責馬添香的滿橫跋扈,他本來就是貼身侍從,侍候主子哪裡是應盡的本分,雖然有些大戶人家的夫人平日裡和清俊的侍從玩玩曖.昧,可大部分是規矩的,畢竟女人手裡沒財權,這些身為家生子的侍從也不願真的越了底線惹來非命。
況且他也沒這個心思和膽子,不想想陸家幾位爺的手段,誰敢往前買好啊。
待身後沒了動靜,馬添香才冷汗潸潸的回頭,猶是一副驚恐不定,這大戶人家不是最重規矩的嗎?女子更衣竟然是男侍從服侍,這讓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再不耽擱,迅速套好衣裳,撩珠簾走了出去,雖然不想看,還是瞟了眼那些欠身的侍從們,她之前沒留意,許是因為他們都是各房派來的『奸細』是以自己從心往外的反感沒細打量,這會兒看過去,只見一個個都白白淨淨的,極是清俊。
忽然她把目光落在了瑾樂身上,剛才就是他進去給自己送衣裳,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氣質和……小喬很相像,真的很像,低垂的睫毛有著小喬那般嬌羞的小倔強,五官和臉型更與之接近,只是說起美貌只及小喬五分罷了。
「你叫……。」添香不由的問。
瑾樂的頭又低了低,輕柔的南方糯軟的口音,「奴才瑾樂。」
「瑾樂。」她有些恍惚,記得當時也是這麼問那個人的,『你叫什麼?』『小喬。』『小喬?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出嫁了。你嫁人了?』
「少夫人,奴才給你擦頭髮吧。」瑾樂發現添香瞅著自己失神,不覺得臉一熱,小聲道。
一旁的侍從頓時都把眼睛瞟過來,添香微微搖頭,「不用了,以後你們只管在外間侍候,不許進內室來,聽懂了嗎?」
瑾樂的臉唰的一白,其餘的幾個侍從頓時面露鄙夷的喜色,齊聲道:「是。」
添香披著濕漉漉的頭髮走進裡間,就見陸禮正仰著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閉目養神,臉上一派淡然,說來奇怪,她似乎從沒在意過他的容貌,只覺得整體氣質頗為溫雅清潤,在她心裡印象最深的是他嘴角和氣的笑痕和時不時翹起的下巴,彰顯著尊貴凌然的高傲。
人真的很固執,記住的往往是第一印象。
奴隸市場的一幕幕又不覺得在她腦海裡重複浮現,她便立在陸禮身前發呆,小喬也罷,陸禮也罷,好像冥冥之中就會相識,從她步入這個世界開始,似乎就和姓陸的糾纏不清了。
「不喜歡瑾樂?」
添香一怔,再看陸禮,沒睜開眼睛,可那淡淡的溫和的口氣明明就是出自他的。
為何提起那個侍從?她不解的皺了皺眉頭。
「他和小喬長的有幾分相像。」終於看清他的嘴角在動。
添香眉頭卻皺的更深,「是又如何?」
「你不是喜歡嗎?」陸禮的笑變滲出幾分冷傲的鄙夷。
「你又知道了?」添香知道陸禮瞧不起她,是那種從骨子裡便瞧不起的,她見他第一天就知道,就在剛剛腦海裡還回復著奴隸市場上他顯出的雲泥之別的清貴,可那又如何,她從不覺得自己和他是同類人,他瞧不起自己這個布衣jian民,她同樣瞧不起他隱晦莫深的偽裝。
「不是嗎?」
「是吧,即便不像也是個賞心悅目的。」添香最反感他的自作聰明和總把別人掌控在股掌之中的上位者姿態。
陸禮突然睜開眼睛,似漫不經心的道:「不過一個奴才,就當給你解悶吧。」
添香臉一紅,胸中的怒火蹭的竄了上來,咬牙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陸禮眼見她雙眼冒火,反倒心情愉悅起來,坐直身子,手指點了點桌案,哼笑道:「夫不如侍,侍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你……」
「你今天去四娘院子會的男人比起瑾樂怎麼樣?」陸禮嘴角的笑痕漸漸擴大,可這笑卻並未達眼底。
「果真是奸細!」添香一轉腦子便恨恨道,隨即暗想以後若再見陸燁亭必須得甩掉這些礙手礙腳的眼線才行,一抬眼對上陸禮探究的目光,她也學他的模樣鄙夷的笑了笑,道:「反正都是美男,看誰都比看你來的舒服。」說完轉身就走,她才不願意看到陸禮惡毒的眸光呢,她會驚悚,會覺得生活很黑暗。
添香回臥室,照例把自己的鋪蓋拿出來,寥寥幾下鋪好,剛要躺進去,紫憐走進來在香爐裡添了香料點燃,那香味一飄出來她就愣住了,是小喬身上的鳶尾花的香氣,陌生而熟悉,這味道讓她有種越是貪戀就越空虛的感覺。
陸禮不喜這些,微一挑眉,道:「拿出去。」
「慢著!」添香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和魄力,把紫憐叫住。
「你喜歡?」陸禮眉挑的更高,忽然像是想明白,眉峰一蹙,嘲諷的笑道:「是小喬身上的味道,難怪。」
添香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的不言語。
陸禮似乎更光火,溫溫和和的一張臉瞬間沉了下來,紫憐嚇的一哆嗦,連忙回稟道:「回大爺,這香料是大娘子帶來的,說是有安神助眠的作用,大夫人特別吩咐每個院子都送去一盒,讓奴才今晚就燃上。」
陸禮的眼睛瞇了瞇,轉瞬又舒展開,又變得謙順和氣的模樣,擺擺手,「既然是母親吩咐的,就放那吧。」
紫憐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地,靜悄悄看了眼添香,發現這女人正在發呆,不禁又想歎氣,怎麼就這麼個癡傻的女人嫁給如此風華的大爺了呢?唉……。
煙霧繚繞,如曼妙的輕紗,一層層的飛舞蔓延,就在空氣中,就在她眼中慢慢變的朦朦朧朧。
添香看著,頭漸漸的發沉,眼前突然現出小喬的笑臉,嬌嬌柔柔,嗔怪的撒嬌耍賴,那模樣讓她心暖的想哭。
於此同時陸禮也回了臥室,躺到榻上準備休息,可不知怎的下腹燥熱,漸漸的後背都沁出了汗,他心煩的翻了個身,驀地瞳孔放大,一張像紅透了的蜜桃一樣的女人臉正緩緩的貼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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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幾家歡喜幾家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