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傷記得,小時候媽媽每晚都會給她講一個床前故事。她曾經給她講過托馬斯·莫爾的名著《烏托邦》,她說那是一個人人夢想的家園。每一個人都是大方無私的,每一個人都是友善和諧的,那個世界裡沒有醜惡,沒有骯髒……他們的靈魂,都是純白無垢,不被任何世俗沾污的……
那是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是一個沒有任何高低貴賤之分的過度!
她想去那裡,即使自己滿身污垢,被世俗玷污的一身市儈氣,但她仍是想去那個人人都嚮往的乾淨國度裡……
此刻暮色四合,夕陽也開始緩緩地墜入在海天交接的地平線上。沙灘上的人流,已經不似方纔那麼多了。
夏傷緩緩地站起身,看著那聖潔的夕陽一點一點地湮滅在海天交界處。
海水一**地向前翻滾著衝來,衝到她**的腳踝上,有些溫熱,微微的癢。風將她的長髮吹散,將她的衣裙刮的獵獵作響。
夏傷恍惚地看到,那個半個圓餅似的夕陽中,有那個神奇的國度。她看見母親站在那金色的元盤中,在看著她招手微笑……
她勾唇微微一笑,腳下不受控制著朝著海中央走去……——
因為年歲太過久遠,加之記憶有限,造成夏傷對母親記憶的貧乏。可是跟顧澤曜的事情,她幾乎每一件都記得猶如掌心的手紋一樣,清晰明瞭……
「澤曜,你相信輪迴嗎?」少時某晚,顧澤曜正拿著筆,埋頭悶在書本中認真地做著習題。她則百無聊賴,正翻閱著一本名為《西藏生死書》的書。在讀到《演化、業、輪迴》那一章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由好奇地轉過頭,看向正在做習題的顧澤曜,低聲問道。
「……」顧澤曜沒理她,腦子正因為一道考驗智商的附加題在高速運轉著。
「說話啊,你相不相信啊?」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顧澤曜的回答。雖然心知他正在忙正事,可是迫切想要知道他答案的夏傷,仍是忍不住開口催促他。
「這輩子還沒有過完,你問我下輩子的事情,你說我應該怎麼回答你呢?」顧澤曜被她煩的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出言回道。
「你啊,就是這麼實在,一點情趣都沒有!」她很是不滿,如果是其他男生聽到這個問題後,說不準可以用我們上輩子就是情人,這輩子再續前緣那種老套的說辭哄哄小女生。可是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從來不肯跟他說句情話了?
「……」顧澤曜又恢復當機狀態。
「現在顧伯母已經睡覺了,她不會責備你不用功。你就小聲地跟我說說,你信不信輪迴轉世呢?」瞧見顧澤曜又不說話了,夏傷越來越不滿了。湊到書桌前,將腦袋枕在他的習題冊上,追問道。
「不信,我是無神論者!」這回,顧澤曜總算將視線移向夏傷。
「切,可我信!」夏傷瞧見顧澤曜看著自己,心情頓時舒爽起來。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手指摩挲著書頁的一角,回道。
顧澤曜挑眉,一臉不解地看著夏傷。
「因為我相信,我相信咱們上輩子肯定認識,我肯定是那只修煉了好幾千年的白狐,為了跟你相遇在佛前苦求上萬年!」
那時候很紅一首網絡歌曲,名為《白狐》,她記得裡面有句歌詞前半段很應景。
——我愛你時,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離開你時,你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只是沒想到一語成讖,若干年後,她和他的命運,同樣印證了後面的那句歌詞——
海水不停地朝著沙灘上翻衝著,已經沒入小腿肚子,隨著她不斷地往前邁步,翻滾的海水一下子沒入她的膝蓋……
「顧澤曜,如果這世上真有輪迴,我希望下一世再不要遇見你了!」
此生未了情,下一世她再不願再續!
果然如媽媽所言,有情皆孽,無人不苦,無慾無求,猶如神龜!
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她希望自己是一個無情的女人,不再遇到那個她拼盡平生力氣也無法挽回的男子。她希望自己在那一世裡,不再為愛苦惱,為愛癡狂,更不再為愛而絕望……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若有來生,她希望自己如母親如希望的,是一個缺心眼的女孩……她希望如她母親所講的,如她給她的名字諫言一般……在無慾無求的來世中,平安地度完那一生!v3rb。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海水中,西西里的海水不刺骨,有點微熱,她一步步走著,海水已經臨近腰際,她還在繼續走。
已不見是。如果走到了海心,她就可以找到那個傳說中的烏托邦。如果到了海心,她就可以看見在那個國度裡的媽媽。如果到達烏托邦,她就能忘記所有的傷痛的話……那麼,那麼她現在就去!
夏傷緩緩地閉上眼睛,朝著那所剩不多的聖光中走去!
海天交接處,已經隕落在地平線上的夕陽在釋放著最後一點餘韻。女孩單薄纖瘦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線,正一點一點靠近海天交界處……——
陶爾迷小鎮並不大,駱夜痕下車後,就和他花錢雇的當地人開始四處搜查起來。很快,就將這個不大的小鎮上的旅館,都搜查了一遍。
在這邊,意大利的華人並不多。所以找一個華人旅客,還是很有辨識度的。當駱夜痕得知夏傷去沙灘上散步之後,三步並作兩步地朝著沙灘上狂奔而去。
整面的沙灘,零星的散著幾個旅客。因為天色已經越來越暗,視線也有了阻礙。駱夜痕在四處搜查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意大利人指著大海深處,尖叫道:「有個女人在往海裡走!」
這個季節,還是有很多身著比基尼和泳褲的男女在淺灘上游泳的。所以其實有人往海裡走,並不奇怪。但是駱夜痕卻在那個人的叫聲中,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
「夏傷……夏傷……」當看到天與海的交界處,一個熟悉的背影正一點一點地沒入大海中。那散亂的漆黑長髮在海風中肆意飛舞,那彷彿鐫刻進靈魂深處的身影讓駱夜痕頓時失控地大聲嘶吼起來。
夏傷,夏傷……他擔憂了近三個星期,如今總算見到她了。感謝老天,最終還是讓他找到了她。可是,還未輪到駱夜痕喜悅和開心,夏傷越漸越小的身影,讓駱夜痕頓時明白她在做什麼……
「夏傷,夏傷……不要……」
這笨女人,好好地為什麼要這樣,笨蛋……笨蛋……
駱夜痕發瘋一般地衝進海中,隨著一陣「嘩嘩嘩」地踏水聲,駱夜痕完全不顧形象,朝著夏傷離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絕對不會讓這個笨丫頭出事的,他永遠不准許這個笨丫頭有任何輕生的念頭。他不准她去尋死,不准……
傍晚開始漲潮,海浪聲一陣蓋過一陣,翻捲的海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不斷翻滾撲來的海浪,如同一隻惡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肆意咆哮著,似要吞噬一切……
「夏傷,夏傷……回來,回來……」眼見海水已經漫過夏傷的脖子,那俯衝而來的海浪已經越逼越近,似要將夏傷吞入口腹之中,駱夜痕嚇得動作更加的快了起來。
這一片海域有多大,想必看過的人就會知道。只要一個浪捲過來,夏傷很快就被勇退離開的海潮攜進浪中……怕是想找,都難了……
那些被駱夜痕僱傭的幾個本地人看見這一幕,也開始加入迎救的行列。只是,不管心有多急,那越來越猛的海浪讓腳下的步子,越發的艱難……
駱夜痕快瘋了,抬頭瞧見原先夏傷站的地方,已經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時,他咆哮了一聲,一個猛子扎進了海中。
海面之下,原來越大的海浪聲將海底的沙子全部攪渾。駱夜痕在水下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夏傷的人影。探出頭換了幾口氣後,他有一次一頭扎進了水中。
那幾個本地人本就水性極好,也齊齊地扎進浪中四下搜查。
夜色,越來越黑……水下,睜眼和閉眼,已經沒有任何的區別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駱夜痕心裡越來越急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如果早一點過來的話,也斷然不會發生眼下這種情況。難道,老天將他帶到西西里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目睹夏傷的死亡嗎?
不,不,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夏傷,夏傷會沒事的,他會找到夏傷,他一定會找到夏傷……他還要告訴她,他有多愛她……他還想告訴她,她是他駱夜痕這輩子,最想娶的女人……
夏傷,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