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乾裂的唇輕輕蠕動,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卻像是有一根細細的線牽動了他心臟的某處一樣,他驟然的從回憶中驚醒。
她顫顫的睜開眼眸,就那樣凝著他,不知看了多久,邵晉恆感覺到有一隻冰涼的小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三叔叔,我們還能和從前一樣嗎?」
邵晉恆低頭看她,有極淺極淺的笑意緩緩從他的唇角溢出,佳音看到他笑,唇角也不由微微的揚起,可她觸到他的眸光,卻是驟地心口一縮。
在他身邊的這段日子,她從未曾看過這樣疏離和冷淡的目光。
她知道他向來對人冷酷無情,可她亦是知道,他不會這樣對她,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該是特殊的。
可如今看來,卻是她大錯特錯。
「只要你可以,我當然也可以。」
邵晉恆這句話說的意味深長,可佳音卻是聽懂了,只要她不再跨越這個界限,那麼他永遠都會像是一個和善的長輩一樣庇佑著她。
她覺得說不出的難過,可那難過卻像是被一隻手給硬生生的掐住了,她痛的擠出笑來,輕輕點頭:「好。」
周嫂不知這兩人說了什麼,也不知道邵晉恆怎樣勸好了她。
佳音變的很聽話,醫生囑咐她怎樣她都乖乖照做,只是,藥也吃了,補湯也每天都在喝,但病情卻總是反覆無常。
直到又下了一場連綿的秋雨,佳音才徹底的退了燒,但整個人卻是瘦了一大圈。
更讓周嫂擔憂的卻是,她變的沉默寡言起來,臉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少。
邵晉恆似乎並沒有覺察到她的改變,他的時間更多的給了崔雅苑,有時見到佳音,他依然親切和藹關懷備至,佳音也和以往一樣笑語妍妍,因此他竟沒發現她的點點改變。
但周嫂整日和她在一起,卻是清楚的知道,以往那個總是歡聲笑語不斷的小姑娘,好似從那一夜之後,就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以前她總是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不知疲倦,以前她的臉上笑容從未曾褪去過,以前她歡快的像是這棟園子裡的小鳥,可如今的她,卻是更多的時間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
或是看看書,或是發發呆,直到病癒之後重新去了學校,她一天中除卻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基本全部都用在了唸書學習上。
像沒起裡。雖然因為生病和之前的變故,她的功課拉下了一截,但好在她基礎極好,人又聰穎勤奮,因此倒也並不覺得吃力,只是周嫂知道,幾乎每天晚上,她房間裡的燈光都亮到了十二點以後。
有一次閒談中周嫂感慨的勸她不要太用功,免得熬壞了身體,佳音卻只是笑了笑:「周嫂,我想去北京念大學。」
「北京?」周嫂一驚,旋即蹙眉道:「那可離家遠了,再說了,先生不是說過嗎?你可以直升本校的大學,這所大學我聽說很出名很不錯的……」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待在這座城市,從來沒有離開過半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想出去看看,見見世面,也總好過做一隻井底之蛙。」
周嫂沉默不語,但晚間的時候邵晉恆卻是難得的一個人只身前來。
佳音幼稚的以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但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時,她仍是心跳加快,眼眸裡漸漸的凝聚起淚霧來。
西裝外套搭在他的手臂上,黑色的襯衫凌亂的解了兩枚扣子,袖口的金屬袖扣低調而又奢靡的散發出古樸的光芒,他雙腿修長而又有力,一步一步隨意走來就已經氣勢非凡。
佳音只覺心底翻湧的痛和委屈幾乎要爆發出來,她忍不住的想要大哭,撲入他的懷中,像是以前那樣,哪怕只是手指上破了一層油皮都要撒嬌耍賴的讓他哄上許久才肯破涕為笑。
可她卻只是坐著,像是媽媽教導的那樣,坐姿端正,脊背挺直,標準的淑女模樣。
邵晉恆從進房間之時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她好像瘦了很多,但褪去了稚氣的嬰兒肥,瘦削的身形和臉頰卻平添了少女的嫵媚和秀美。
她很安靜,再不像從前那樣,看到他就歡快的跑過來,撲到他的懷裡上躥下跳,像是一隻頑皮的小鹿。
他莫名的有些煩躁,眉心就蹙了起來:「周嫂說,你想去北京讀大學?」
佳音靜靜看著他,緩緩點點頭:「是,我想憑借自己的努力試一試。」sjzt。
她聲音平靜,可心底卻是存了卑微的哀求,叔叔,只要你不答應,只要你說你不准,我就不會走,我甘願這樣留在你身邊,把所有的苦痛當做蜜水喝下去,無怨無悔。
邵晉恆的眉毛皺的更緊,他將外套隨手丟在一邊,長腿邁向沙發坐下來,佳音的目光跟著他轉過去,嘴角噙了恬淡的一抹笑:「叔叔怎麼想?」
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希冀,忽然讓邵晉恆醒悟過來——
她突然說出這樣的想法,恐怕只是為了威脅他,威脅他說出留下她的話!
她的心裡一定篤定的認為,自己不會讓她離開!
可他憑什麼不讓她離開呢?她只是他的侄女,她憑什麼要來擾亂他的心呢?
「你能這樣想,倒也不啻於是一件好事,出去一個人面對風雨,總好過做溫室裡的花朵。」
邵晉恆眉心漸漸舒展,他臉上甚至帶了欣慰的笑:「邵家的子孫多是貪圖享樂,你想憑借自己能力去念心儀的大學,叔叔很為你驕傲。」
這是與他相識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對她說話時自稱「叔叔」。
佳音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快要斷了的線給繫著,他這一句話說完,那線立刻就斷裂開來,她的心沉沉的往下跌,直到跌入深淵中去。
是了,她走的遠遠的,叔叔只會巴不得吧。
她那天衝動的一個吻,她那晚站在窗下一夜,她的所有心意,都成了叔叔的困擾。
她離開,叔叔只會鬆一口氣,慶幸甩掉了她這個大包袱。
佳音忽然就笑了,她緩緩站起來:「我該休息了,明日有早讀……」
邵晉恆起身,目光在她臉上滑過,停滯了一下,然後佳音聽到他走出房間,關上門的聲音。
她一下跌坐在地毯上,將臉頰埋在掌心裡,無聲的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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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申請了住校,以高三要考大學,想要爭分奪秒複習功課為理由,邵晉恆沒有阻攔,周嫂卻是十分的不捨,只是看她態度堅決,就也只得給她準備了一應的生活用品,又殷殷叮囑了許多才稍稍的放心。
邵晉恆卻並沒有親自送她,崔雅苑問他的時候,他只是說臨時有重要的會議要開,沒有時間去了。
崔雅苑沒辦法,只得一個人去送了佳音。
佳音對她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但不可否認,崔雅苑是一個十分會事的女人,她待自己親切而又不失客氣,讓人挑不出她一絲絲的錯來。
「住在學校可不比家裡,就是條件再好,卻也是要吃些苦頭的,但好在一周可以回家一天,倒也不算麻煩。」
崔雅苑又給她添了一些東西,卻是連周嫂都沒想到的一些物品,佳音心裡有些動容,但就是和她親近不起來,只是淡淡道了謝。
崔雅苑心思敏銳,知道她不太喜歡自己,但卻也並未多在意,只要晉恆的心在她的身上就可以了。
邵佳音嘛……原本她還以為晉恆待她不一般,但現在看來,卻也不過如此。
只是不管怎麼說,她都是晉恆的親侄女,那麼對她好,自然沒有一丁點的壞處了。
崔雅苑一直將她送到學校,直到佳音在宿舍裡安頓下來,她方才離開。
佳音坐在床上,望著空蕩蕩的宿舍發了會呆,卻仍是打起精神拿起課本去了自習室。
溫書溫到一半,忽然身畔多了一個人,佳音一扭頭,卻看到一張俊逸清秀的臉龐正溫和笑著望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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