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自己會不管不顧的衝上去,她害怕她再也沒有辦法離開,康寶尖利嘶啞的哭喊像是一把刀子在不停的戳著她的心,她痛的幾乎要死掉了。
湯啟勳看她站在那裡紋絲不動,看陸世鈞一副呵護備至的樣子守著她,他是連難過都不會了。
憤怒,好像憤怒也是可笑的,她一直躲他,是他一直犯賤固執的等著她。
他早就該知道,早就該明白,他爭不過。
海遙看著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夜色裡堅毅如山,他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漠的冷靜,看著她的時候,再也沒有了那樣的溫柔和流光溢彩茆。
似是迎接到了她的目光,湯啟勳緩緩收回視線,他將懷裡不停踢騰著哭鬧的孩子抱的更緊,然後轉過了身去。
康寶的哭喊驟地響亮起來,他像是一隻絕望嚎哭的小獸一樣,奮力的掙扎,反抗,他嘶聲哭著,含淚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海遙,小手伸出去向著海遙的方向不停的揮舞:「媽媽……我要媽媽……嗚嗚嗚……我要媽媽呀……」
湯啟勳的步子加快了一些,康寶似乎絕望了,哭聲都透出了幾分的淒涼蚊。
「康寶……」
海遙趔趄的追了一步,卻又硬生生的停住,她的視線膠著在湯啟勳的背影上,膠著在康寶哭的滿是眼淚的小臉上,直到兩個人,都再也看不到,直到那哭聲,也漸漸的聽不到。
海遙站在寂靜的夜裡,許久未動。
那些生了根的疼痛,此刻彷彿久旱逢甘露一樣忽然瘋長起來,那些蔓生的枝枝葉葉穿過她的肌膚,穿過她的血管,穿過她的骨髓,肆意的,殘忍的,刻在她的心底。
她漸漸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耳邊是金戈鐵馬一般的嗡鳴,她的整個世界,就彷彿是尋仙人看到的蓬萊仙閣,在一場驟雨之後璀璨的陽光中,消失無蹤。
「啟勳……」
她無聲的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眼前的世界,終於變成了濃濃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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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寒嘴裡叼了一支煙,痞痞的靠在門邊望著躺在床上的顧亦殊,她氣色好了很多,正靠在迎枕上喝粥,修長白皙的手指優雅的翹起,眉間都是一片的閒適愉悅。
顧亦寒菲薄的唇不由得就揚起了一抹譏誚的弧度,他風姿綽約的緩緩上前,奪魄的眼眸微微瞇起,不緊不慢開了口:「二姐好興致,虧我還聽說前些天二姐絕了食,可把我擔心的不行,巴巴的從法國趕回來看二姐……把我騙的可真苦!」
顧亦殊擱下了精緻的陶碗,從一邊傭人手中接過紙巾,微微拭了拭唇角,這才一抬眼,示意房間裡的人出去,悠閒向後一靠,笑道:「少在我跟前裝好人,你肚子裡想的什麼,我再清楚不過了。」
顧亦寒傾身往窗台邊一靠,吐出一串漂亮的煙圈笑起來:「我想什麼,二姐說說看?」
顧亦殊黑亮的眼眸緊緊一倏,卻是忽地壓低了聲音,嘲諷開口:「大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別拿這些話刺我,我不吃你這一套,說起來,我還瞧不上你,至少我想要的,我會拼盡了一切去爭取,不像某個人……」
顧亦殊說到此處,嫣紅的唇微微抿出一抹笑來,顧亦寒卻是一下變了臉色,抬手將煙蒂摁滅在窗台上,轉身就往外走。
他走到門邊,卻又忽然轉過身來,表情卻已經從方纔的慍怒變成了雲淡風輕的低嘲;「我承認我顧亦寒是個心狠手辣的變態,但我卻不得不承認,我的好二姐……」
顧亦殊揚揚眉毛,絲毫都不介意他話中濃烈的嘲諷。
顧亦寒笑出聲來:「你比我還要卑鄙無恥,老頭子的基因真強大,生了一堆跟他一模一樣黑心爛腸的玩意兒!」
「你說話放尊重點,怎麼說他也是我們父親!」顧亦殊只覺這話實在是有些太不入耳,不由得皺了眉低聲訓斥。
「我可從來沒承認他是我父親。」顧亦寒吊兒郎當的轉過身去:「聽說佟海遙跟陸世鈞走了,二姐,什麼時候吃你的喜酒啊,這一次可總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吧?」
顧亦殊臉上有些掛不住,抬手抓起床頭水晶盤裡的蘋果砸了過去。
顧亦寒不回頭就閃身避開,砰的一聲將房門狠狠摜上,大笑著揚長而去。
顧亦殊坐在床上氣的直喘粗氣,好一會兒她才平息了憤怒,自己安慰自己,和顧亦寒這樣的神經病生氣不是自己找虐?
他被顧亦陽排擠的事事不順,就拿話來刺她,她偏生不介意。
想到這裡,又想到佟海遙離開了啟勳,顧亦殊只覺心情驟然又暢快了起來,她揚聲喚了傭人進來:「去,給我放水,我要洗澡,加一點薰衣草的精油。」
泡了澡出來,顧亦殊讓傭人開了電視,看了沒幾眼她就心情煩躁起來,拿了手機給顧老爺子打電話:「爸爸,您還不收手?再這樣下去,成勳還真玩完呢!」
「這才幾天,可就心疼了?」
「爸……我就是逼他一下,哪裡要您真對他下死手了?」顧亦殊有些生氣的撒嬌起來,顧老爺子被她三言兩語鬧的哈哈大笑,真是要摘天上月亮也立刻就搬梯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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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遙離開一周之後,湯啟勳從林山他們那裡得到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顧亦殊為了逼顧老爺子放棄對成勳的壓制,竟然從所住的別墅二層跳了下來,幸好是初春時節,小雨連綿,她樓下是一片花園,並未釀成大禍,只是摔傷了一條腿,而左手臂卻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湯啟勳驅車趕到醫院的時候,正遇上彷彿一夜蒼老了許多的顧老爺子。
顧亦陽看他進來,正要讓人制止,顧老爺子卻是無力的擺了擺手:「你進去吧,亦殊心心唸唸都是你,你就去看看她吧。」
「顧伯父……」
「什麼都不要說了,之前我是存了私心,我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被你這樣欺負玩弄,這口氣我怎麼嚥得下去?打壓成勳,是我讓人做的。」
顧老爺子苦澀一笑:「可我女兒滿心滿眼都是你,我這個做父親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從今天開始……」他說著搖搖頭:「罷了罷了,你們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爸爸……」顧亦陽一臉的不悅:「成勳已經大廈將傾,這時候收手……」
「混賬東西!難道你要看著你妹妹尋死不成!我知道你一直都提防著亦殊,她比你聰明,比你有手段,你害怕她攔了你的路,可亦殊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了!顧家的東西,她一樣都不要,她這輩子就要待在成勳……」
話說到這裡,顧老爺子一下收了聲,他下意識的看了湯啟勳一眼,沒有再往下說,冷哼一聲瞪了顧亦陽一眼,轉身就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湯啟勳只覺腳步似有千斤一樣沉重。
他知道顧老爺子很器重顧亦殊,他也知道,甚至顧老爺子還曾有過將顧家的產業交給顧亦殊打量的想法,他更知道顧亦殊對他的心意。
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顧亦殊竟然為了他,放棄了那唾手可得的一切。
顧家幾個兄弟為了家業爭的頭破血流,顧亦殊作為最有希望的繼承人,竟然就這樣毫不猶豫的放棄了。
而如今,為了成勳,為了他,她以死相逼……
到現在還躺在醫院昏迷不醒,幸而是她命大沒有出大事,如果她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這輩子他的心又能否安生?
一個掏心掏肺為了他原因去死的女人他不珍惜,卻偏生惦記著那個輕易就背棄了他和康寶的女人,湯啟勳,你錯的實在太離譜了!
站在病房外,隔著小小的玻璃窗子,湯啟勳看到顧亦殊安靜的躺在那裡,她的身上纏滿了繃帶,腿上手臂上都打著厚厚的石膏,可她的臉色卻比那石膏還要慘白。
不知是傷痛還是什麼原因,饒是昏迷著,她的眉宇也緊緊的皺著,神情抑鬱而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