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了一天的文書,當沈君道從太子府回到家中已是掌燈時分。
今時不比往日,落魄的沈君道住的早已不是朱門大院,而是一座三間草房的小院,門亭破舊、牆壁透風。
府中也沒有什麼服侍的奴僕美婢,一應事務大都要親力親為。
生活本就艱苦,還要常年勞作,沈君道的夫人已於五年前勞累成疾,又沒錢醫治,結果一命嗚呼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沈宅便只剩下沈君道和兩個兒子這三個純爺們兒。
好在長子年前終於娶妻,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雖然算不上美貌,可還算賢惠,且比較勤勞,又持家有道,總算把沈家打理得有了幾分人樣。
「公公回來了!」見沈君道回家,那兒媳連忙上前見禮道。
「嗯!」沈君道輕捋著鬍鬚,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目光四下遊走了一圈,方才開口道,「大郎呢?」
「夫君他還在抄書。聽夫君說今天生意不錯,接了好多的活計,這幾天可能都要忙了!」
「哦!那,二郎呢?」
「叔叔的那幾個朋友一早送來隻雞,然後便喊他一道出去了,也沒說去哪裡。」
「哦,知道了!」微不可查地輕歎了一聲,沈君道起身就要回房。
「公公還沒吃飯呢吧?兒媳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了,可是要送到公公的房中?」
「不了!我在太子府吃過了。那些飯菜,你和大郎分了吧。」
為了省錢,自從在太子府做事後,沈君道便很少在自家吃飯了,基本上都是在太子府和那些下人們蹭飯。
蓋因沈家的生活一向拮据,向時沈君道和長子都在外抄書賣錢,可所得不多,雖能勉強維持生計,但也是有今天沒明天的。
直到沈君道在太子府謀了個差事,這生活方才略見起色。
可後來,為了給長子說了門親事,沈君道七拼八湊地弄了點錢,但也讓沈家再次一貧如洗,並且債台高築。
婚後,兒子、媳婦都努力找活兒做,兒子在外抄書賣字,媳婦則給大戶人家做些縫補漿洗的雜活,雖然收入有限,可總能夠貼補下家用。
儘管都非常勤勞,可沈家三人的收入也只是勉強維持著而已,至今還沒能還清債務呢。
年前高麗犯邊,突厥動亂,導致大隋局勢頗不穩定,人心惶惶之餘,這長安城的米價也是持續走高。這對於沈君道這種無穩定收入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
這些事情,雖然麻煩,可還都在沈君道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惟有一宗事情,讓沈君道覺得有些心力交瘁,就是那些南陳舊吏的欺凌。
文臣方面還好說,沈君道雖然不在官場,可那些南陳舊吏基本上也沒有哪個混得很好,大家相比不過是五十步一百步而已。
而且,沒了滔天權勢,那些文臣能做的也不過是些冷嘲熱諷而已,罵人又不疼,唾面能自干,暫且由他。
倒是那些南陳舊將,因為很多都曾受過文人一系的打擊,早就心懷怨恨,此番盡皆把帳算到了沈家的頭上。動輒派出個兒孫輩兒的小傢伙帶著一群青皮惡霸到沈家打砸一番。
打又打不過,和又和不了,沈君道日子之難過,可想而知了。
這其中,欺負沈家最狠的,當數原南陳第一勇將蕭摩訶!
蕭摩訶是忠於陳後主的,雖然曾經被陳叔寶給戴上了一定綠油油的帽子,可那畢竟是蕭摩訶的主子,蕭摩訶儘管心中有恨,但卻不敢對陳叔寶發做。
而陳後主那個最得意的美人兒張麗華,早在隋滅南陳之時,便被元帥長史高熲命人給斬了。張麗華又是個娼妓出身,貌似沒什麼娘家人兒。
於是,沈家這個沈皇后的娘家,自然而然地,便成了蕭摩訶的第一個出氣筒。
儘管不能明目張膽地派人把沈家嫡系幹掉一兩個,可如果只是打一頓,順便搞點兒破壞啥的,基本上還是沒人管的。
沈君道家,就曾經在半年時間裡,被蕭摩訶派人打砸了七次,平均每月最少一次,比女人那啥還頻繁。
好在蕭摩訶心中還算些大體,出手也很有分寸,只是打砸東西,拆個牆、掀個房啥的,基本不對人出手,而且破壞也很有度,從不搞毀滅性的破壞,總算給沈家留了一條活路。
即便如此,沈君道也被蕭摩訶等人折磨得悲憤莫名、痛不欲生。
唯一能夠讓沈君道覺得這生活還有那麼一點兒盼頭的就是,自家的長子還算比較有出息,頗有幾分自己當年風采。
因此,沈君道一直殫精竭慮地琢磨著,該找個什麼樣的途徑,才能讓自家長子走上仕途。
然而,幾番思量之後,沈君道無奈地發現,似乎只要現在的皇上不死掉,不換個人上台當老大,類似沈家的這種南陳舊吏,基本上是沒有機會的。
雖然心中有了想法,可沈君道沒錢沒勢,也沒忠心可靠的手下。
而在兄長沈君理去世後,沈家已經再沒有一個能夠撐挑得起大梁的人物,這就導致沈君理連個能夠商議大事兒的人都沒有,沒計奈何,萬般想法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還有一宗更讓沈君道頭疼的事兒,就是自己的二子沈光,從小不學無術,每日只知道走雞鬥狗,與街頭那些青皮惡霸為伍,端的是斯文掃地,有辱門庭!
盛怒之餘,沈君道幾次請出家法,給那沈光狠狠地吃了幾回竹筍炒肉。
可惜的是,沈光這小屁孩兒記吃不記打,雖然當時被自家老頭兒打得鬼哭神嚎,可一轉身便又恢復了游手好閒的青皮本色。
連番失望之餘,沈君道已經不再對這二子抱有什麼什麼幻想了,只盼著這傢伙不要給家裡招災惹禍才好。
奈何,事與願違,這不,沈君道愁眉苦臉地歎息了半晌,剛剛脫衣上床,準備睡下呢,外面便傳來了震天的叫門聲:「喂!有人沒有?沈君道在家麼?」
「什麼人來找老夫?」心中疑惑著沈君道連忙起身穿好衣服。
踱著方步慢條斯理地來到屋外,另一廂,兒媳也打著燈燭推門而出,正邁著小碎步去開門。
門外是一個下人打扮的小廝,中等身材,滿眼的精光。
看到開門的少婦後,那小廝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目光迅速後望,卻正看見四平八穩的沈君道,遂衝著沈君道開口道,「兀那老頭兒,可是沈君道?」
「正是老夫!」沈君道氣沉丹田,朗聲開口道。
「呦呵!不愧是當過大官兒的,挺有氣勢嘛!快點兒過來,我家少爺有封信給你,言明要你親收,若是誤了事兒,後果自付。」口中說著,那小廝還將手中的一封信箋朝著沈君道揚了揚。
皺著眉頭,沈君道慢條斯理地上前接過信箋,就著火燭當場看了起來。
這一看可不打緊,直把沈君道老頭驚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