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都城,是當初八百年遷徙之後的第一選址,在九個部落之中佔據著最重要的地位。而都城最中心的位置,則是集合了所有新設立的部門中心行政城所在,白夜所在的議事廳就是行政城中第一首腦。
在中心行政城旁邊的,則是一個小小的房屋。這間房屋很小,不到三人高,雖然同樣是磚石堆砌而成,卻彷彿人族初生時的茅草屋,在現在的都城中格格不入。若是有人隨意一掃,不是忽略過去,就是奇怪中心行政城旁邊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小房子,為什麼不推平了他重建。
然而,所有人族都知道,哪怕行政中心城被推平了,這個小房子也不會推平的。
因為這裡面的人,是人族文字的創造者,字祖:倉頡。
……
房屋內部和外部一樣,看起來都是簡單無比。雖然桌子上的細密佈帛和木架上掛著的乾淨革衣都彰顯了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但牆壁上的細細縫隙,卻同樣清晰無比。
長桌之前,一位頭髮花白,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人正埋首布帛之中,揮毫潑墨,筆耕不輟。直到有人輕輕的拍打肩膀,才從眼前的世界中脫出。
「啊、皇!」
男人驚叫一聲,馬上起身,被剛剛到此的白夜給按下了。
白夜自然而然的坐在了男人對面,笑道:「又在研究文字?總是不出屋,整日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對。」男人被白夜按下,不好意思笑了笑。蒼老的面容上,竟然出現了一副靦腆的神情。
白夜看到這神情,頓時怔住了。笑意收斂,沉默片刻,歎息一聲:「苦了你了。是我對不住你!」
「皇!千萬不要這麼說!」男人慌亂起來,雙手不斷揮舞起來:「這是我願意做的!看到這些文字在我手中出現。我很高興!非常高興!而且想要將自己的時間,全部用來開發這些文字!尤其是文字衍生出的符文,更是美妙無比!」
著說著,他臉上的惶急已經消失不見,反而全部是幸福之色。那是稚童尋找到自己玩具的幸福。出現在一個頭髮花白的蒼老男人身上,令人覺得極為怪異。
然而白夜卻只覺心酸。
白夜就任人皇之後,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文字。畢竟對於一個種族來說。文字的重要性,實在是不言而喻。所以他曾經花費了三天時間。將自己記憶中的所有文字都寫了下來,試圖在人族推廣。
然而當這時候,他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些文字,違反了規則!
文字最早的誕生,是非常簡單的,從象形字開始。這些初始的文字雖然簡單,卻是能夠被馬上接受的。它的誕生來源於現實。來源於人族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知,自然沒有問題。
然而白夜所知道的、所默寫下的文字並不是那樣。他所寫的文字是後世的,是經歷數千年演變的,甚至是經過幾次朝代不斷有意識的改變的。這樣的文字,根本不是能夠倒回來,被人族輕易接受的東西!
當然,如果要強行推行下去,身為人皇的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樣一來,很可能將文字以後的自然演變和發展都給斷絕了。甚至將其中的種種原本思想,所該有的神通都給消失了——這可不是白夜想要的!
所以,在經過慎重考慮之後,白夜選了一個人族的新生孩童,將關於造字的一些思想告訴了他,由他來進行自然而然的文字創造。
理所當然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就被白夜改成了:倉頡!
文字的創造真的是一個很困難的事情。縱然白夜在其中不斷提點。倉頡也足足花費了二十年才將五千字創造出來。而這時候,耗費了太大心裡的他,以及成為了眼前的這副模樣:白髮蒼蒼。垂垂老朽。
不只如此,在最初造字的三十年中。在接下來的三百年中,他從未從自己的小屋中出來,虛度了本應天真浪漫的少年,生機勃勃的青年,直接成為了這副年老模樣。縱然他憑借造字功德,成功由一個從未修煉過一天的普通孩童,變成了堂堂太乙金仙,也至不會那段時光了。
更重要的是,文字的出現,確實有著天大的因果。就算倉頡成為太乙金仙,他的修為也不可能再有絲毫進境,甚至就連身體,也將會保持這樣垂垂老朽的狀態,不會有絲毫回轉。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白夜。
然而倉頡卻從沒有恨過他,甚至連一絲怨的情緒都沒有出現過。他只是不斷的絞盡腦汁,費盡心力思考文字,思考符文,思考自己所需要思考的一切。
對此,他甘之若飴,毫不停息。
看著眼前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一點沒有太乙金仙該有樣子的男人,白夜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自己能說的,想要說的,都說不出來了。
倉頡正在說的興起,卻突然反應過來,人皇到來不可能是為了聽自己說這些的,便馬上停下了話語,問道:「皇,您來這裡,可是有什麼問題?」
白夜收攏心情,背脊前傾,道:「沒事。只是來看看符文的開發情況。」
符文,是文字誕生過後的新產品。
文字,是一種極為特殊的信息載體。這種信息包含了許多東西,甚至就連神通手段也在其中。後世的文字明明沒有絲毫妙用,但現在經倉頡創造的文字,卻能夠勾連天地,孕有種種異能。
這是造字成功之後發現的。白夜得知之後,頓時慶幸不已:幸虧自己選擇讓倉頡造字,而不是直接把後世的文字給搬了過來!
倉頡毫不遲疑的回答道:「還在進行中。五千個基礎文字之中,只有一千個文字所衍生出的符文已經確定,其餘都還在修改之中——對不起,皇,我的進度太慢了,實在是有愧——」
「說什麼話!能有這個速度,已經遠遠超出我的意料了!」
倉頡一輩子都在這個小小房屋中。從來沒有幾個朋友和多少生活經歷。雖然說的不恰當,但他的情緒確實就如同一個孩子一樣。稍稍一想,就會轉到別的變化上。一心以為自己對符文研究太慢的他稍不留意,就又滿臉愧疚,彷彿自己做了什麼天大錯事一般,令白夜馬上好言撫慰。
「皇,你放心!接下來我會加快進度的!」
聽到這句話。看到倉頡的神色,就知道他必然會再度廢寢忘食。不顧身體耗盡心力的白夜心中頓時升起了歉疚。有心讓他不必如此,但最終卻沒能說出來。
因為對與現在的人族來說,符文實在是太重要了。
在巫妖量劫結束之後,人族悄然無聲的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並不是指白夜所主導的人族社會變化,而是人族的資質變化。
人族,突然不能修行了!用不能修行來說,也不太恰當。應該說,人族的修行,突然變了困難許多!
原先的人族,在有了修行之法之後,馬上就開始了在修行路上的攀登。哪怕是伏羲傳下的一點基礎修行法術,也足夠讓人族開始了質的變化。縱然增長的慢,甚是大多止步於天仙、玄仙截斷,但這也實在修行!可現在,新生的人族,竟然連這條路都踏不上去了!
最新新生的一千萬人族裡面。八百萬的沒有修行資質,只能是0級的洪荒生靈;一百多萬止步於9級,始終踏不破那個10級真仙的門檻。最後剩下的,只有萬餘人才能夠突破到10級以上,可也只是止步於此了。
人族的資質,似乎悄無聲息的發生了變化!洪荒天地,在有意識的將人族修行的門檻抬高,將人族修行的資質變差!
白夜敢肯定:天地要將人族的修行之路在開始就扼殺掉!
「只能說。這就是洪荒天地自然演化
出的規則!」
對於這一點,白夜其實有了猜想。
洪荒天地廣闊無比,無邊無際。能夠容納億萬生靈,承載諸多大能。然而這並不代表。這方世界沒有極限!洪荒世界再大,他也是有極限的。力量過大,就會對這方世界產生傷害。若是大到了一定程度,甚至會將洪荒世界毀滅!
這不是恐嚇之語,而是實實在在的實話!不周山倒,就是例證!
那麼問題就來了:洪荒天地是否想要生存下去?
這是不用想的:當然要生存!從那些尊位的要求就能看出來,從對聖人的使命就能看出來!即便是不能稱作生命的洪荒天地,也是想要生存下去的!
那麼自然而然的,對於那些有可能損害洪荒天地,將天地導向毀滅的未來的生靈,天地自然會對他進行壓制!那些不會導致天地毀滅的生靈,天地也自然對他進行支持!
這,就是白夜認為,『巫妖當滅,人族當興』的根本原因!其餘的一切因素,諸如氣運的傳承、分流,教派的支持、教化,聖人的青睞、需要等等,都是因為這一點上所自然產生的趨勢!
白夜甚至懷疑,盤古大神當初以一己之力更改了巫妖的走向,將巫妖當滅的大勢給徹底定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相比於稍有動作就會給天地帶來巨大變動,毀天滅地的巫妖二族來說,雖然數量眾多但力量弱小的人族,無疑更加能夠保持天地的生存!
這個結論是白夜很早以前就有的,而如今,他得到了天地的證實:在巫妖滅亡的現在,在人族已經不需要急速積累力量,對抗巫妖的現在,人族修行的成就,被天地壓制了!
現在的人族,縱然也是在全民修行,但是百分之九十九都只能得到個強身健體的作用。真正能夠跨過那道仙凡之隔,成為洪荒所認可的修士的,連百分之一都不到!而就算這百分之一,也足有大半是在白夜成就人皇之前,那八百年遷徙的路途上成長起來的!
在這個時候,人族必須重新尋找出,自己的新力量!否則的話,沒有成長的力量,就算是護衛隊,也不可能始終護衛人族啊!
於是自然而然的。符文被白夜當成了頭等大事。
符文,是倉頡在創造文字時候的發現。
倉頡所創造的文字,有著勾連天地的能力。而經過改造以後,由文字本身延展出去的奇怪圖形,就會將這種勾連天地的能力發揮到極限!往往只需要很低的修為,就能將其中的力量發揮出來!
這種延展而出的奇怪圖形,就被倉頡稱為:符文!
符文的這種能力在修士眼中不算什麼。因為揮手間引動天地之力,發動神通。這都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但是對修行被天地壓制的人族來說,這就是重要的突破!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族修士的發展,人族本身的力量會越來越弱。尤其是對白夜來說,後世時那『末法時代』就在眼前,所以他以最壞的情況來進行揣測:人族到了最後。很可能連修行都做不到了!到了那個時候,符文的存在,將會是人族僅剩的力量!
符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即便白夜對倉頡百般愧疚,但始終也沒說出讓他休息的話,而是無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在這是,一人輕輕在外道:「倉頡大人,我能夠進去麼?」
倉頡一愣,看向白夜。白夜自無不可,輕輕點頭。於是倉頡道:「進來!」
一人推門而入,進入屋中。見到有兩人在屋內,不禁一愣。等看清楚白夜的面龐,便馬上跪伏在地,叩首道:「人族南極,拜見皇!」
這突然進來的人,正是南極。
白夜輕輕一揮手,勁風飛出。將南極攙起,道:「又來看倉頡?」
「是。皇。」南極點頭,站起。重新對著倉頡拜道:「倉頡大人,小童南極。前來拜見!」
倉頡極為高興:「好!好!」
南極和倉頡,都是在人族八百年遷徙之中所誕生的族人。他們都是一樣的擁有修行資質,父母更是同樣在遷徙之路中死亡,唯一的不同,就是南極比倉頡晚生了五十年。
當初倉頡接過造字的使命之後,全部心力都用在了這上面,可謂廢寢忘食。什麼吃飯喝水,一概都不放在心上,必須有人照料。當時白夜就選定了一個孩子隨身照料他的生活,這個孩子,就是南極。百多年下來,兩人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南極自稱為倉頡的童子,而倉頡卻待南極猶如血脈。直到後來文字成功造出,倉頡不再需要人照顧之時,這兩人還生活在一起,猶如父子。
直到百年之前,南極決意要出去尋找聖人,要拜聖人為師,修習大神通,倉頡身邊才再沒有人照料。這時重新見到,自然大為高興。
倉頡顯然極為高興南極的到來,不通交際的他也不會什麼虛話,只是紅光滿面,大喜的表情毫不掩飾,急促揮手道:「來,到近前坐!」
南極聽話的上前,坐在了旁邊,和倉頡開始了對答。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顧忌白夜在旁,脊背挺直,字句斟酌。但到了後來,已經笑容滿面,給倉頡講述著外面的故事。
白夜看的好笑,沒想到那個將來被原始天尊重用的南極仙翁,此時竟然也有這種表現。
此時的他身份地位、見識心胸皆是不同,自然不會像剛到洪荒的時候,見個燧人氏也會驚詫半晌。只不過看著這些將來必然名震洪荒的人物,此時就在自己眼前顯現出不同的模樣,又一點點的成長起來,覺得極為有意思。或許,這就是傳說中養成的樂趣?不過可惜,這個南極,可不是自己養成的。
過了半晌,倉頡和南極之間的交流告一段落。南極怔怔的看著倉頡花白的頭髮和蒼老的面容,聲音沉重,「大人,您又不顧身體了!」
倉頡哈哈一笑,不以為意:「沒事。我可是太乙金仙!」
「可您這太乙金仙是不正常的!」南極臉色難看,道:「您的修為不可能增加,壽元也不可能增加的!」
白夜臉上笑意頓消,歉疚道:「這是我的錯。」
倉頡因為造字功德而晉陞的太乙金仙,因為有著莫大因果,不僅不能再次進階到大羅,修為不得寸進,就連壽元,也已經被天地鎖定,不會增加。
也就是說,別人能夠通過修行增加壽命,永遠有過不完的時間。可倉頡不是,他是真真正正的過一天少一天。
「皇,您這說的是什麼話?」倉頡搖頭,正色道:「我不想在從您口中聽到這句話!」而後,他又交代南極:「莫要把皇的話放在心上!」
南極沒有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握緊了拳頭,道:「大人,我一定學會聖人神通,為您續命!」
罷,他衝著倉頡和白夜深深一躬,轉身離去。
白夜看著他離開了屋子,歎了口氣。倉頡同樣怔怔的的看著,默然無語。
原來是為此才離開了人族,拜入闡教,成為了原始天尊的弟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