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是泰晤士河還是斯卡帕灣?(三)
「要麼是泰晤士河,要麼是斯卡帕灣!」
布羅克少將斬釘截鐵的預言讓大艦隊司令部滿是嘶嘶的倒吸冷氣聲。泰晤士河是大英帝國的母親河,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水道之一,須知道從寬度二十九公里的河口,溯流八十公里而上就是日不落帝國政治、金融、工業和文化的精華——倫敦;斯卡帕灣是大艦隊的母港,不列顛幾乎全部主力艦,超過三分之一的新式巡洋艦、三分之二的新式驅逐艦雲集,它象徵了日不落帝國最後的尊嚴,如果德國人大舉進攻這些地方,那將是一場災難。
「天方夜譚!」霍勒斯-胡德中將指著外窗錨位上的十二艘主力艦,臉上嘲諷的意思更甚:「德國人可以進攻不列顛海岸線的任意一點,但絕不可能是泰晤士河和斯卡帕灣,除非他們願意損失八到十艘主力艦!」
「莽夫!就憑斯卡帕灣的海岸炮和十二艘主力艦,或者說泰晤士河的水雷場就能留下德國哪怕八艘主力艦?!要知道炮台和水雷場都是死物,而戰艦可以移動!」
技術軍官出身的傑克遜上將是驕傲的,他冷哼了一聲,朝擺在指揮室中央的沙盤走去。大艦隊的高級軍官紛紛撤步,為總司令讓出一條小道。
「為什麼不是英吉利海峽,或者是全面封鎖我們的民用港口?」
「司令,德國人有能力突破海峽艦隊的防線,全面封鎖英吉利海峽,但是對德國人來說,時機並不合適。」
奧斯蒙德-布羅克少將指著法國北部激戰正酣的努瓦榮突出部,眼睛卻落在了英法之間的那條黃金水道:
「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後,出於加強本土防務的需要,我們削減了對盟友法國的輸血,英吉利海峽通航數量從1914年下半年每天八十多航次銳減至4月初每天二十航次。德國人不會選擇在大動干戈,突破由多弗爾巡邏艦隊和兩萬枚水雷組成的多弗爾-加萊防線!」
傑克遜將軍被條理清晰的布羅克少將說服了,他瞪了一眼想要插話的胡德中將,示意斯卡帕灣基地副司令繼續。
「根據我們的情報,德國人在打造一支足以大海的大洋艦隊的同時並沒有為它配備足夠的輕型戰艦,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加劇了德國人在輕型戰艦數量上的劣勢。在大規模海上戰事中,潛艇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僅僅依靠一兩艘輕型水面艦艇無法摧毀哪怕只是一座沒有火炮的民用港口,無法完全封鎖我們的海岸線。」
布羅克看輕潛艇的觀點讓技術軍官出身的傑克遜上將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從開戰之初的潛艇戰、韋迪根一箭三雕的好戲,到偷襲英吉利海峽、掃蕩不列顛海岸線和擊毀厭戰號戰列艦,潛艇作為一項新技術,其價值愈發明顯。不過,納爾遜式的不列顛海軍高級軍官們似乎還沒有吸取教訓,他們堅持認為只有特拉法爾加式的水面艦決戰才是決定海洋歸屬權的唯一途徑。
現在不是考慮技術瑕疵的時候了,布羅克少將用雄辯征服了桀驁和挑剔的大艦隊。傑克遜上將選擇性的遺忘身為技術軍官的那一點嗜好,靜待布羅克少將的下文。
「我們不能指望擁有海蒂-西萊姆的德國海軍無節制的分散自己的力量,跳入他們親手製造的泥淖中。從哈里奇港和阿姆斯特朗造船廠這兩次偷襲事件來看,德國海軍將注意力放在了摧毀不列顛軍事力量和軍事潛力上。我們暴露在德國海軍攻擊範圍的軍事目標只有泰晤士河、哈里奇港、泰恩河、弗斯灣和斯卡帕灣,哈里奇港、泰恩河和弗斯灣作為次一級軍事基地,僅有一些輕型艦艇和中小口徑海岸炮,它們滿足不了德國人的野心,所以德國人此次偷襲行動只是一次戰術欺騙,他們的終極目標必然是泰晤士河或者斯卡帕灣!」
「布羅克少將,你覺得是泰晤士河還是斯卡帕灣?」技術控傑克遜的視線在沙盤上相隔三米的不列顛最北端的斯卡帕灣和最南端的泰晤士河之間來回巡弋。
「此次偷襲行動的策劃者必定是海蒂-西萊姆將軍。」奧斯蒙德-布羅克少將抬起頭,眼睛裡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異彩,唏噓道:「西萊姆的目光落在那裡,或許只有戴維-貝蒂能夠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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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兩盞路燈在倫敦這座孤獨的城市深處閃爍著,泰晤士河兩岸的教堂金色的尖頂落了顏色,石製的老屋和洋灰樓潮濕的邊角生出青色的苔蘚,空氣依舊是一塵不變的單色調。
倫敦的街道還很安靜,無人的巷口除了一些僥倖躲過徵兵令的愛爾蘭流浪漢,便只剩下開往海軍總部的軍車。
1915年4月28日清晨6時,倫敦依舊籠罩在夜色中。陰霾著的倫敦從來就無所謂破曉,因為霧都的天空終不會放晴。
從德國主要軍港的戰艦調動到凌晨偷襲不列顛軍港的細節,越來越多的情報向皇家海軍的心臟——海軍部匯攏。當貝爾福匆忙走進參謀部作戰指揮室,一群圍著一座巨型沙盤愁眉不展的海軍軍官紛紛直起身子,向阿瑟王致敬。
身為文官的阿瑟-貝爾福僅僅摘下紳士帽稍稍敷衍,犀利的視線早已經落在沙盤上。
「大洋艦隊第一戰列艦隊在赫爾戈蘭灣北部戰鬥巡航,第三戰列艦隊、第一偵查艦隊和新組建的第三偵查艦隊還在傑德灣錨地,不過有情報顯示這幾支艦隊已經取消了水兵的休假;基爾港那支重新動員起來的第五戰列艦隊、停泊在赫爾戈蘭島的四支潛艇支隊、第二偵查艦隊、第一裝巡艦隊和新組建的第四偵查艦隊先後消失在錨地。根據哈里奇港和泰恩河的報告,我們能確認偷襲哈里奇港的是第五戰列艦隊兩艘凱撒-腓特烈三世級老式戰列艦,第四偵查艦隊一艘瞪羚級老式穹甲巡洋艦,襲擊泰恩河的是第二偵查艦隊兩艘馬德格堡級輕巡和第五戰列艦隊一艘凱撒-腓特烈三世級老式戰列艦和第四偵查艦隊一艘瞪羚級穹甲巡洋艦。」
3月海軍部大清洗不多的倖存者之一,綽號信號燈的海軍情報部長威廉-r-霍爾站了出來,輕輕擺動沙盤上的模型,面目表情的為海軍部重臣介紹海上形勢。
「也就是說……」第一海務大臣高夫-卡爾索普沉吟了片刻,旋即提出了他的看法:「如果我們能找到第五戰列艦隊剩下兩艘老式戰列艦、第一裝巡艦隊和第三偵查艦隊幾艘老式巡洋艦的動向,那我們就能判斷德國人此次襲擊計劃的目標和規模!」
「很遺憾,情報部無法獲知德國人的襲擊計劃。德國人牢牢掌握北海制海權,我們的偵察船隻根本無法出海,快速艦隊僅有三艘戰巡可以使用,而持續近一周的大霧使得偵察飛機無法升空,我們只能讓諜報人員緊盯德國主要軍港,即便這種方式很低效率!」
「大艦隊的看法是德國人的目標可能是泰晤士河,也可能是斯卡帕灣。」貝爾福將視線從重新擺設過的沙盤收回,緩緩道:「所以,傑克遜將軍的判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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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為壯烈的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譜曲作序,被停職軟禁的蘭帕德少將便將自己鎖在奧克尼島最北端一棟由憲兵把守的獨立公寓中,開始《斯卡格拉克的黃金》的創作。
蘭帕德的才情毋庸置疑,他能在殘酷的海戰描述中穿插如十四行詩一般唯美流暢的章節,有華茲華斯的激情澎湃,有斯特恩的幽默詼諧,有雪萊的輕鬆明快,也有葉芝的抒情感傷,但是身為副司令的蘭帕德軍事素養和閱歷畢竟有限。
好在傑利科上將為蘭帕德弄來了不少海戰記錄,指揮過多場海戰的老上司戴維-貝蒂當仁不讓的成為他的技術指導,於是這篇在後來讓海軍學院的秀才們想破了腦袋的重要文獻在華麗之餘卻不乏嚴謹縝密的邏輯體系。
《斯卡格拉克的黃金》寫的並不快,因為有太多的資料需要查閱,有太多的細節需要推敲,有太多的失誤需要反思。直到四月底,《斯卡格拉克的黃金》才有了完結的眉目。
「樓下的憲兵說戴維-貝蒂將軍幾乎不睡覺,如果他不在自己的房間製作手工戰艦模型,那一准窩在蘭帕德少將的房間撰寫《斯卡格拉克的黃金》。」
打開房門,架著一副眼鏡的戴維-貝蒂未及分辨門口掛著上將軍銜的軍人是誰,英倫紳士的冷幽默便飄了進來。
「傑克遜將軍?」貝蒂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驚詫道。3月倫敦海軍會議上的咄咄逼人還歷歷在目,4月的傑克遜上將卻又單方面捐棄前嫌,深夜來訪。
「貝蒂將軍,請原諒我的冒昧……」技術控傑克遜上將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在人際交往上的缺陷,他摘下白手套,道明瞭他的來意。「德國人開始反攻了!」
剎那間,貝蒂便想通吃透了一切。即將被送上軍事法庭的「海上騎兵「戴維-貝蒂抬起頭,歪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了傑克遜一眼。
「西萊姆善於調動對手,然後用堂堂正正的陽謀擊敗對手。」身後傳來刺耳的桌椅摩擦地板聲,貝蒂並不回頭,只是雙手環胸,凝神靜氣的道出他的看法:「從軍事角度來看,似乎進攻斯卡帕灣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從西萊姆的性格看,他肯定會選擇進攻泰晤士河。」
「所以是泰晤士河?」在漫長的服役生涯只醉心於技術,成為大艦隊總司令後努力學習成為優秀海軍指揮官的傑克遜上將被貝蒂的建議給繞糊塗了,他抓著門框毫不做作的追問道。
「傑克遜將軍,預判對手的意圖並不像您分析一件武器的性能參數那樣簡單,我們不能用常理來審度一位海軍戰略家的眼光和手腕。斯卡格拉克海峽海戰,西萊姆就曾利用我熟悉他的性格設局,所以西萊姆有佯攻斯卡帕灣,實際上偷襲泰晤士河的可能。但是,誰又能否認他不會乘勝追擊,用優勢兵力進攻海岸炮和反潛設施並不完善,僅有十二艘主力艦、四艘裝巡、八艘輕巡和三十八艘驅逐艦駐守的斯卡帕灣,將我們的主力艦隊一舉消滅?」
貝蒂胸膛起伏了一下,似是而非的解釋道。桌椅移動所製造的雜音頓時戛然而止,昏暗的屋子裡依稀有肩膀聳動的人影以及蕩漾開來的偷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