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死了!」老迪剋死死攥著王海蒂的衣袖不讓他離開,急促道:「西萊姆,我要向你道歉,1900年你在遠東收到的那份取消婚禮的電報並非凱瑟琳的本意。我讓維拉尼帶凱瑟琳去下鄉莊園度假,以她的名義給你發電報,怕你不信又在基爾漢堡柏林的報紙上刊登悔婚的消息。西萊姆,凱瑟琳對你的心意一直未曾變改過,都是我這個貪婪的該死的老頭子搞的鬼。」
宅男沉默了。他並非沒有懷疑過那份電報的真實性,也曾拍電報讓駐守在帝國本土的雷德爾去打聽消息,直到雷德爾反饋柏林漢堡基爾的報紙上都有迪克家族取消婚禮的消息,宅男這才絕了心思,將埋怨隱藏在心底秘不示人並且一賭氣娶了史瑞克特家的小女兒安妮。凱瑟琳事後也曾來找過宅男,寫過不下百十來封信解釋,可當時正在氣頭上的王海蒂沒有心思去理會,等看得淡了,宅男已經結婚了,而那些書信也隨著過往的海風消散在塵埃中。
「怎麼,維克多死了,該是我這個備胎出場的時候了?」王海蒂堪堪停下腳步,壓抑了十多年的情緒一股腦爆發出來,怒極反笑道:「我又能做什麼,丟下我的糟糠之妻,捨棄我可愛的女兒,不顧史瑞克特一家對我的恩情,然後再去娶您的女兒?!」
「我一門心思想給凱瑟琳找一個門當戶對並且可以照顧她的丈夫,卻不曾想我這是在害她。凱瑟琳她才三十五歲,她注定是基爾的天之驕女,我絕不容許她成為可憐的寡婦。西萊姆,我給你每個月一千,不,五千帝國馬克的薪水,我甚至願意把我的財產分一半給你,只要你肯回來,娶我女兒並且照顧她……」身家千萬英鎊的大商人迪刻苦苦哀求道。
「凱瑟琳……她……她還好嗎?」
當年那個對南石勒蘇益格號捕鯨船的水手百般壓搾手段辛辣的黑心商人不見了,站在王海蒂面前的只是一位上了年紀腿腳不便心疼女兒的父親。宅男覺得這個世界很奇妙,有些東西總是失去了方才會後悔,等你想要珍惜的時候卻已經無可挽回,正如王海蒂穿越之前對小女友的不耐煩,正如迪克對前女婿西萊姆的輕視,正如宅男向海軍部人事處遞交的申請退役報告。
隨著宅男磕磕絆絆的詢問聲,十數年的埋藏在心底的仇恨、報復心理消失乾淨,不為別的,宅男他也生為人父,他也極度寵愛他的女兒。
「凱瑟琳生了一場大病,精神也垮了,每天必須服用大量的鎮定劑和安眠藥才能睡著。西萊姆,我知道你恨我和維拉尼,可凱瑟琳是無辜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你和凱瑟琳相愛一場的份上,看在一位可憐的父親的份上……」
起風了,只是點點微風便將小花園吹得飛沙走石,讓宅男幾乎睜不開眼睛,嘴裡的煙抽完了,宅男又摸了一根,使勁劃拉火柴卻因為輕風打不著,於是他若無其事的將火柴煙盒塞回褲兜裡,搖搖晃晃的朝公寓走。
「迪克先生,我幫不了您,我已經結婚了,手上戴著廉價的婚戒,在上帝和神父面前宣誓廝守終生,還有一位可愛的女兒,我已經回不去了!還有,我對我女兒的愛不亞於您對凱瑟琳的愛,煩請您站在父親的立場上將心比心,不要再來打攪我的生活。」
宅男丟下幾句場面話,落荒而逃。他繞過公寓樓前的德意志三色旗和繡著鐵十字和黑鷹的海軍旗,三步並作兩步的竄上樓道,直到撞上站在走廊鬼鬼祟祟張望的岡瑟-呂特晏斯。
「西萊姆,那人是誰?」呂特晏斯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後終於問出口:「你沒事吧?」
「我還行……」宅男的回答山花浪漫,叫呂特晏斯摸不著頭腦:「至於他,我的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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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末,掛著土耳其政府車牌的吉普車停在公寓樓前,宅男穿著筆挺的軍服跳上軍車。
「西萊姆,海軍部的電報!」剛從傳達室溜躂過來的呂特晏斯叫住了王海蒂。
宅男心底咯登一下,知道他的退役申請報告有了結果。他縮在吉普車冰冷堅硬的後車座上,捏著那封對折起來的電報紙,搖搖頭將信塞回呂特晏斯的手上。
「恩澤爾將軍找我有事,呂特晏斯,這電報你幫我帶回去,等我從高門回來再看……」
宅男並非不著急,而是心裡有了決定,無論海軍部拒絕與否王海蒂這一次必定脫下軍裝,宅男著實厭倦了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更沒有未來的漂泊生活。
吉普車在伊斯坦布爾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顛簸了許久,直到進入城區,路況才好起來。德制吉普車在君士坦丁堡舊城穿街過巷,折騰了小半個小時才開進了高門。在副官的引導下,宅男熟門熟路的來到土耳其國防大臣恩澤爾的辦公室。
恩澤爾是土耳其軍政府三巨頭之一,1912-1913年兩次巴爾幹戰爭失利,土耳其人窮則思變,當時還只是個校級軍官的恩澤爾率領一幫青年軍官發動政變,將自由派內閣驅逐出政府。1913年6月,青年土耳其黨鐵腕人物謝夫凱特將軍被暗殺,自由派最後的勢力被青年土耳其黨人借題發揮一掃而空,同年,恩澤爾就任國防大臣,與內政大臣塔拉特、海軍大臣傑瑪爾一齊組成了軍事寡頭政府。
恩澤爾1881年出生於帝國首都伊斯坦布爾,父親是一名鐵路官員。他早年畢業於土耳其的陸軍大學,不久便加入了青年土耳其黨,並且在土耳其1908年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獲得了「自由英雄」這一美譽。他曾經任土耳其駐柏林的武官,對德意志強大的工業實力和強橫的軍事潛力深諳於心,這也是他執政後採取親德立場的緣由。
王海蒂對恩澤爾並不陌生,宅男之所以能在土耳其海軍人模狗樣狐假虎威的稱王稱霸,這其中還有恩澤爾的助力。1913年的新年軍官酒會,王海蒂作為德國顧問應邀出席,期間遭遇了與他年紀相仿的恩澤爾。宅男是個不能喝酒的人,但偏偏他又有貪杯的毛病,酒醉的他拉著年紀輕輕卻位高權重的恩澤爾胡亂吐槽,巴爾幹風雲、奧地利秘史、德法世仇和土耳其困局諸如此類的話題調侃了一通,遂被恩澤爾驚為天人引為知己。
「西萊姆上尉,我們拿下蘇丹奧斯曼一世號了……」恩澤爾將辦公桌上的文件丟到一邊,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讓王海蒂坐下。
「恭喜大馬德和您的奧斯曼帝國……」大馬德是奧斯曼王室駙馬的尊稱,恩澤爾即將迎娶一位奧斯曼王室的公主,宅男皮笑肉不笑的尊稱恩澤爾為大馬德,有口無心的恭維道。
「西萊姆,德意志人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奧斯曼帝國倒向協約國?」恩澤爾仔細把玩著手裡的鋼筆,稍稍抬起頭居高臨下道。
「將軍,其實這場軍備競賽希臘人未必就是最大的輸家,你們也未必就是最大的贏家,真正的贏家只能是日耳曼人!」王海蒂撇撇嘴,老調重彈。
「西萊姆,你擔心我們會拿不到那兩艘超無畏艦?」這話王海蒂不止說過一次,職業軍人呂特晏斯聽不懂可不代表身為一國元首的政治家恩澤爾推敲不出宅男話裡話外的意思,他搖搖頭不置可否:「撕碎合約、交惡土耳其,英國人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大馬德,如果英國人遵守合約,我們會很高興同盟國又多了兩艘超無畏艦!」
「如果我們加入協約國呢?」恩澤爾不動聲色的添上砝碼。
「不可能!」宅男說的斬釘截鐵,揮舞手臂毫不意外道:「北極熊不可能接受土耳其!」
早在彼得大帝時代俄羅斯人就制定了盡可能的靠近印度洋,由此征服世界的計劃,彼得大帝以後的歷任沙皇都堅持這個政策。為了打通黑海通道,將戰略要地——土耳其海峽收入囊中,讓黑海艦隊揚威地中海並且威脅蘇伊士運河,俄國人不惜發動了十次俄土戰爭。土耳其人若是想要加入協約國,恐怕俄國人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土耳其還可以保持中立!」恩澤爾氣勢洶洶道。
「如果同盟國勝利,奧斯曼帝國將什麼也得不到;如果協約國勝利,沒有德意志和奧匈帝國的牽制,在挾勝利之威勢、貪得無厭的雙頭鷹面前,恩澤爾將軍,您覺得奧斯曼帝國還有立足的餘地嗎?」宅男輕描淡寫的將恩澤爾的反駁一一化解。1898年宅男在柏林國會聽證會上也是這樣做的,儘管宅男不善言辭,可在他感興趣的領域,宅男的心臟是大大地,他喜歡這種感覺。
「好吧……」著名的親德派軍事寡頭恩澤爾將軍爽朗的笑了,比宅男還要年輕的國家元首從抽屜中翻出一份委任書,將它丟到宅男面前。「土耳其海軍部第一副部長,西萊姆,這個職位你感興趣不?」
海軍部第一副部長?
神神叨叨的臭道士、以小博大的非對稱作戰、宅男金戈鐵馬的穿越理想、幻想了無數次的拯救世界,還有觸手可及的勝利的香檳、偌大的名聲、投懷的美女和數不清的鈔票,宅男那顆快要冷卻了的心瞬間活了過來,狗血的他幾乎要點頭應承下來。
可惜只是「幾乎」。王海蒂拳頭的鬆了又緊,如是反覆,直到手心裡擠滿了汗才勉力開口拒絕:
「將軍,對不起,我決心退役,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我……」
「為什麼?」恩澤爾按著那份委任書錯愕了許久。
「恩澤爾將軍,從1894年加入海軍到1912年來到戰亂頻繁的土耳其,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把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獻給了海軍。功未成名不就成為海軍界的笑柄也就罷了,十數年海外服役生涯,我幾乎記不清我女兒的模樣,我幾乎沒照料過病重的父親和岳父。」王海蒂一口氣說了很多,似乎想把他這些年積蓄下來的塊壘發洩乾淨:「我已經有兩個海軍十年優秀服役勳章了,這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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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萊姆怎麼還不回來,電報究竟說了些什麼,要不我先閱覽一下,替他把把關?」呂特晏斯繞著擺在桌子上的電報紙轉悠了許多圈,他終究抵擋不住他的好奇心,拆開電報紙一睹為快。
「拒絕退役申請?晉陞海軍少校?調任公海艦隊第一偵查艦隊少校總參謀官?」呂特晏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琢磨了許久才從嘴裡蹦出幾個詞來:「以退為進,好辦法!看來我也得去申請提前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