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裡河是喀麥隆最繁華的一條水道,由恩卡姆河和馬孔貝河在亞巴西匯合而成。武裡河徑流量比較大,可受制於高原地形的影響,小型船舶能夠通航的河段到約拉谷口為止,再往前就是有著湍急的水流、暗礁、漩渦,令人生畏的約拉大峽谷。
四艘蒸汽船噴著濃煙一路向西開進,雜牌軍在約拉谷口登陸,並且在谷口河灘附近修建了一座小兵站。
穆勒中校無視海軍學員的怨恨,固執的將所有海軍學員安置在了比較安全的後方,並且留下兩名經驗豐富的陸軍士官帶領他們守衛兵站。
迪達中校的初衷是讓這幫初出茅廬的小伙子們保全自身的前提下見見世面,熟悉戰爭的節奏。穆勒中校雖然在迪達面前表現的信心十足,可戰爭就是戰爭,傷亡是在所難免的,他終究不敢拿海軍的未來開玩笑。
蒸汽船將輜重丟在兵站後掉頭離開,穆勒中校則率領雜牌軍會同兩千多名喀麥隆部落友軍一齊向大山深處開進,討伐反叛部落。
夜深沉,大峽谷上空輕揚起一層薄薄的霧靄,為赤道上空的新月掛上了朦朧的輕紗。皎潔的月光灑在地面,好似為地面鋪就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兵站儲存了大量的軍火,故而嚴格實行燈火管制條例,一到深夜便一團漆黑。穆勒中校留下來的陸軍士官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他們不僅派出了兩組流動哨,還在距離兵站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修築了一座人工掩體作為暗哨。
午夜三時,微涼的月光下,流動哨奧登和赫爾曼扛著步槍沿著兵站警戒線巡邏,王海蒂和雷德爾蹲在掩體裡,對著黑漆漆的夜色相顧無言。
赤道地區總是不虞夜晚溫度太低問題,但是蚊蟲叮咬著實令人不厭其煩。王海蒂嘴裡銜著一顆不知名的野草根,用野草的苦澀味來緩解瞌睡,粗糙的大手則在自己身上拍來按去,不一會兒就碾死了五六隻染血的蚊蟲。
「西萊姆,你就不能安靜一點嗎,我們正在執勤呢!」雷德爾朝掩體外看了一眼,壓低嗓音道。
穆勒中校率領的雜牌軍進山已經有四五天了,海軍學員們收到的最新消息是叛軍主力已經被帝國軍隊擊潰,穆勒中校正率部乘勝追擊,得勝凱旋指日可待。宅男使勁嚼了嚼嘴裡的不知名野草,有恃無恐滿不在乎道:「怕什麼,富尼拉人已經被擊潰了,他們還敢來……偷襲兵站不成……」
王海蒂拿捏的腔調戛然而止,惜命的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指了指放在雷德爾右手邊的委員會步槍,將耳朵貼在地上。雷德爾會意,他飛快的抄起步槍,一把扯過武裝帶,將黃橙橙的子彈壓入彈倉,槍口正對著約拉谷口。
如墨一般的夜色中,峽谷山林裡萬籟俱靜,王海蒂隱約聽見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還有長槍破空和弓弦發力的顫音。
「是富尼拉人!敵襲!」王海蒂來不及思考已經「潰不成軍」的富尼拉人是怎麼重新集結起來,堵在兵站四周的,他扯著嗓子吼了一句,對著天空連開數槍。
急促的槍聲和撕心裂肺的警告聲響徹河灘,讓酣睡中的小兵站騷動起來。在陸軍士官的指揮下,幾發照明彈升空,鎂粉燃燒發出耀眼的光線,黑夜瞬間變成了白晝。
藉著照明彈的光亮,王海蒂賊頭賊腦的朝掩體外面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冷氣。只見數百名裹著獸皮草料,黝黑的皮膚上塗滿了油彩,拿著刀槍和弓箭的高地部落人從河灘附近的溝溝壑壑中一躍而起,蜂擁著、吶喊著、鋪天蓋地的朝小兵站撲了過去。
史書不屑於提及的約拉河灘戰役就此打響了。凌晨三時,荒涼的德屬西非腹地,流水潺潺的約拉峽谷谷口,兵站守衛部隊與喀麥隆高地部落叛軍短兵相接激烈交火。無數帶著白色翎羽的箭矢和木質投槍鋪天蓋地的朝小兵站投射去,以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沒入小兵站深處。1888式委員會步槍也不時噴出死神的焰火,旋轉著鑽入富尼拉人身體,帶起一團團血霧。
穆勒中校在河灘修建兵站顯然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位於河灘右岸高地上的小兵站坐擁地勢之利,射界良好,很容易發揮火器的優勢。手持冷兵器的富尼拉人在渾身是刺的兵站面前撞得滿頭是包,死屍橫躺了一地。被嚇破了膽的叛軍開始調轉槍口,將注意力放在了落單在外的哨兵身上,黑壓壓的朝王海蒂他們撲了過來。
王海蒂的預警時間太短了,流動哨奧登和赫爾曼根本就來不及撤回兵站,他們所處的位置相當不妙,幾乎被富尼拉人三面包圍。形勢已經危如累卵,王海蒂顧不上與奧登、赫爾曼的那點齷齪,頭腦一熱,嗷嗷叫著跳出掩體,抓著步槍不管不顧的朝奧登那邊跑去。
「奧登,赫爾曼,這邊!」雷德爾也追了過來,朝奧登他們喊道。
土著人的咒罵聲不絕於耳,浸了毒的弓箭和投槍胡亂飛舞。王海蒂硬著頭皮開了幾槍,誤打誤撞似乎擊中了兩三人。
中了槍的叛軍捂著傷口疼得滿地打滾,同伴的哀嚎聲讓狂熱的高地部落人猶疑了一下,借此良機,奧登三步並作兩步,溜了過來。
一位酋長模樣的頭目站了出來,催促手下繼續進攻。那些黑黝黝的食人生番們似乎鐵了心要將這支三人小分隊拿下,舉著白晃晃的滲著寒光的刀槍沖王海蒂他們圍了過來,王海蒂、雷德爾和奧登結成的三角陣型就好像汪洋大海裡的一葉浮萍,隨時都有可能被嗜血的富尼拉人給吞噬乾淨。
「這樣不行,我們必須撤回兵站!」委員會步槍槍膛設計並不合理,容易炸膛,眼見槍管發紅,王海蒂不得不停止射擊,準備撤退。
「再等一等,赫爾曼還沒逃出來……」奧登拉住了王海蒂,驕傲的他難得難用上了謙卑的語氣,懇求道。
王海蒂看了奧登一眼,默不作聲的抽出刺刀,將它插在槍頭。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三個人邊打邊逃,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赫爾曼衝出來。奧登急了,大聲喊道:「赫爾曼,你在哪?」
「他還在河灘!」雷德爾眼尖,很快便從人堆裡找著了赫爾曼。赫爾曼的處境相當不妙,他陷入重重包圍之中,胸口插了一支箭,斜靠在河灘處的一塊老樹根旁奄奄一息,而步槍早就不見了蹤跡。
那個面目猙獰,酋長模樣的頭目站在赫爾曼旁邊,興高采烈的舉起了投槍,稍稍發力,對著赫爾曼的胸口刺去。
「arschloch!」奧登怒吼一聲扣動扳機,子彈直接命中酋長的右心房,暴起好大一團的血霧,染血的投槍自他手中滑落,掉落在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
「los,los,los!」
身後傳來爆裂的槍聲和嘈雜的腳步聲,無數年輕的身影吶喊著趕超王海蒂,對著作鳥獸散的富尼拉人衝了過去,追亡逐北流血漂櫓。王海蒂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兩腿一軟,軟倒在河灘上,捂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大口大口的喘氣。雷德爾雙手叉腰站在一旁,似乎也已經精疲力竭。
「赫爾曼,不要死,說好了一起加入海軍一起退役,說好了一起回巴伐利亞鄉下修建酒莊……不要死……」
赫爾曼橫躺在老樹根旁,失去生機的眼睛凝望著星空,一副茫然的神態。奧登跪在赫爾曼屍體前,發出慘絕人寰的哭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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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拉河灘戰役的戰鬥報告已經出爐了,原來穆勒中校擊潰的根本就不是高地部落人的主力,而是他們丟下的疑兵,真正的主力早就集結在約拉谷口不遠處的山林中。富尼拉人目的很明確:摧毀德意志人的後勤,讓德意志軍隊不戰而退。
不能說高地部落人的計劃不完美,可惜世界已經進入全火器時代,在大艦巨炮和綜合國力面前,富尼拉人那遠東的大清帝國和近東的奧斯曼帝國式的武士反擊根本就是窮途末路不堪一擊。
「可以說海軍學員的勝利是情理之中,至於赫爾曼的死,那只是個意外。」除了參與過那場夜襲戰的軍人,幾乎所有人都這樣評價約拉河灘戰役。
1894年11月下旬,德屬西非,幾內亞灣。
微醺的海風陣陣,吹得鐵十字海軍旗錚錚作響。碎白的海浪襲來,把戰艦輕輕搖曳。
海葬是海軍人的傳統,因為大海就是海軍人最好的歸宿。赫爾曼的石棺就放在弗裡德裡希-卡爾號訓練艦後甲板上,四十一名海軍學員、訓練艦的教官和老水兵、西非總督和穆勒中校神情肅穆,靜靜的守在石棺旁,等待牧師禱告結束。
牧師合上《聖經》,將手輕輕放在石棺上。前來參加海葬的人無分貴賤不論貧富,紛紛垂下頭來,比劃十字默念阿門。樂隊奏響葬禮曲,蒼涼的號聲和祭奠亡靈的彌撒飄蕩在南大西洋上。
石棺和花圈被放了下去,緩緩沒入大海。奧登抓著花籃站在船舷側,眼睛微微泛紅。
「對不起,沒能救下赫爾曼……」王海蒂走了過去,拍了拍奧登的肩膀,滿臉羞愧。
「那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盡力了。我和赫爾曼有十五年的交情,他一直想要加入德意志陸軍,他覺得陸軍軍服比海軍更帥氣,因為我的堅持他最後選擇了海軍。西萊姆,不必自責,如果追根究底,我的罪孽可比你大多了……」
奧登爽朗一笑,將花籃裡的花瓣盡數灑進大海,抬起頭望著在鐵十字海軍旗附近盤旋不去的海鳥,淡淡道: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伯恩哈德-馮-奧登,巴伐利亞人。」
儘管屢次遭受奧登的戲弄和嘲諷,可宅男依然毫不猶豫的遞出手,與奧登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海蒂-西萊姆,基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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