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唐鶴德,估計誰都沒有想像到因為身體上面的一點疾病,會對張果榮有多麼大的影響,作為經紀人的陳淑芬不知道,張果榮的主治醫師也不知道,甚至就算是張果榮自己本人也不太清楚,但是唐鶴德卻清楚的知道,這樣的傷痛會對張果榮有多麼大的影響。
對於那些一直追求無線完美的人來說,完美是一種必須要達到的,一旦失去的話,那麼對於他們來說絕對是一種巨大的災難,也是一種壓力。當這種壓力達到極限的時候,如果不能突破,那代表的就將是毀滅。
可以說張果榮一直都是完美的,這種完美並不是他自己給自己添加的,而是所有人對於他的成就給予他的一種最大的肯定。
1977年到2002年,張果榮出演電影五十六部,音樂電影三部,記錄片一部,公益短片一部,電視連續劇十五部,電視單本劇四部,公開演唱過的歌曲三百七十多首,個人專輯二十七張,在紅館舉行個人演唱會一百二十一場,世界巡迴演唱會三百餘場,獲得影帝提名超過十八次,票房累計突破七億港幣,全球唱片銷量近一千萬張,當選香江金像獎最佳男主角、香江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男主角、香江十大勁歌金曲最受歡迎男歌手、獲得唱片全年銷量冠軍獎、叱吒樂壇男歌手金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最受歡迎外國明星獎……
他的成就橫跨80年代和90年代,直到進入21世紀。仍然以不斷創新的藝術風格引領藝壇潮流,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觀眾和聽眾。2000和2001兩年間,年已四十多歲的他繼續受到各方肯定,幾乎拿遍了藝壇所有的至高榮譽:終身成就獎金針獎、榮譽大獎、致敬大獎、至尊歌曲大獎、年度歌曲金獎、最突出男歌手獎、最佳流行男歌手獎、最佳演唱會獎、亞洲最傑出藝人獎、「90年代十大演藝紅人」冠軍、千禧全國成就大獎……他的唱片繼續高踞銷量榜前列,他的演唱會在全球巡迴四十三場依然盛況不衰,他繼續入圍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和金馬獎最佳男主角……
在外界看來,張果榮的才華和成就都達到了極至,事業和生活都已臻完滿,他就是高貴、完美、成功的化身。這是他自己通過幾十年的努力拚搏出來的,不光如此。演員上他更是一代巔峰宗師。
「程蝶衣,一個絕對自戀而且自信的人,他在舞台上的狂熱和燦爛,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張果榮曾經這麼說過。
凡是演員,總帶幾分自戀,唯其自戀,才可在鏡中見到另一個「自我」,然後讓這個自我化身無數角色,進入不同人物的內心世界。只有這樣,演出才會動人心魄。
弗洛伊德在《論自戀:一個導論》中指出。水仙子人物極度充滿吸引力,他們的美來自那份臨水自照的神態,既自給自足,又拒人於千里之外,越是遠隔無法得到,越是惹人遐思,妄想移近、抓捉和佔有;此外,弗洛伊德相信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自戀基因,只是大部分長大後會經由「愛人」的過程而轉移。因此人們對於那些仍保留先天或孩童時代自戀特質的人,更容易產生傾慕的補償心理,渴望從自戀者身上體認那些久違的氣質;再者,水仙子活於自我狂喜的世界,獨自品嚐孤獨的苦澀,沉溺於傷害和痛楚的鞭撻中,拒絕外人進入和探問。因而更能散發神秘的魅力,掩映挑逗的意識,使人著迷而不可自拔。
弗洛伊德的論說解釋了張果榮眾多水仙子人物的形象結構,無論是阿飛的旭仔、西毒歐陽峰。還是歌王宋丹平與乾旦程蝶衣,都是風流華彩的人物,他們的性格並不討好,甚至帶點邪惡乖僻,但充滿誘惑力,無論是戲內的角色還是戲外的觀眾,都容易情不自禁的傾倒戀慕,而這種演藝層次,亦成為張果榮的個人特色。他飾演的角色大部分絕不正面,總是踩在正邪的交界,卻是眾人的焦點,即使不能得到他,也要毀滅他,這恍如水仙子的原型故事,眾仙神無法獲得納西瑟斯的垂青,便狠狠下了咒語,要他終生得不到所愛。這樣看來,水仙子是惹人妒忌的人物,而妒忌的根源來自他的美貌與才華,以及那種睥睨世俗的孤芳自賞,因此他的命途多舛,世人的排斥,總為他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鏡頭下的旭仔、歐陽峰、宋丹平與程蝶衣,沒有一個活得快樂和幸福到老,其中甚至更有不得善終的。
張果榮在《男生女相》中曾直接承認是一個自戀的人,但他不想做程蝶衣,自己也絕對不是「他」。這份體認,表露了兩個相反相成的意念:一是張果榮演盡水仙子的風華絕代,皆因他個人也潛藏了這種人物角色的本質,因此他的本色演出可以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並且建立獨有的美學風格;其二是他本人會將角色人物與自我分開,沒有混淆彼此的界線,畢竟「戲如人生」,但人生不能如戲,卸妝後他依舊要返回自己原有的生活軌跡,程蝶衣、宋丹平、歐陽峰和旭仔,不過是他在台上的鏡像而已,照現他本色演出的無限可能,但不能將鏡子移到台下,以虛像作為實景!每次演出,張都會細心揣摩這些人物的心態言行,為這些角色設計不同的神情、姿態、語調和身體語言,因此,歐陽峰的狠不同於旭仔的落拓不羈,程蝶衣的婉麗異於宋丹平的狂傲。
說到底,所謂「水仙子人物」也是繁花錦繡的複式組合,程蝶衣是一像,歐陽峰是另外一像,甚至張果榮也是一像,那是說如果「張果榮」也是一個角色,他也屬於水仙子的性格,而且匠心獨運,能演活其餘眾多水仙子的變奏,而演得最璀璨輝煌的當然仍是他千面百變,照花前後鏡的姿態。如果有人因此而將角色與演員混淆了,那只說明了一個事實:張的演藝已到達人我不分的高純境界,打入觀眾腦內和心裡的是栩栩如生、搖曳生姿的精湛技藝。
這所有的一切都給他增加了更多的話題,當一個人可以達到一個地方的完美,就已經算是一個大師,但是當他們在各個行業之中都得到了巔峰,那麼他們應該被稱為什麼?或者完人才更適合他們吧。
『曾要我意決,並沒話別,走得不轟烈;
由過去細節,逐日逐月,似隕落紅葉;
難以去撇脫,一身鮮血,化做紅蝴蝶;
遺憾自問未比冬季決絕……』
這是張果榮遺作《紅蝴蝶》的中段歌詞,彷彿寓言、鏡像和魔咒,每回重聽都不免驚心!誰能想像一身鮮血的他「化做紅蝴蝶」驟然從二十四樓飛墮遠去?到底是填詞人的預設一語成讖?還是歌者自身投影的巧合?在藝術想像的領域裡,「紅蝴蝶」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除「魅惑」的意象,伴隨「傳奇」的落幕,卻餘音裊裊,余哀重重。
在張果榮最後的日子裡,無論歌曲還是電影,「死亡」的意識總如影隨形,揮之不散,像盤算世界末日的《陪你倒數》、歌唱失眠痛苦的《夜有所夢》、細說感情與生命同樣脆裂的《玻璃之情》,以及刻畫精神分裂的電影《槍王》和《異度空間》;這些聲情和畫面,無不肆意地著染憂鬱的色彩、人生的灰暗、生命的枯落與敗亡。
當然,張不是第一次死在電影裡,他曾在《胭脂扣》殉情未遂,苟且偷生,年老色衰與落泊潦倒成了十二少不守信諾的最大懲罰;然後張以旭仔灑脫不羈、對鏡獨舞的阿飛形貌,翩翩60年代詩化的情懷,最後卻窩囊地死在異鄉的火車上,戳破了迷戀自我的個人神話;跟著張披上虞姬的霓裳羽衣與千嬌百媚,舞台上刎頸自盡,完成現世裡無法圓足的同性.愛傳奇。只是這些死亡的身影,都帶有濃重的浪漫色彩和提升生命美感的體驗,是櫻花落入春泥的姿態;不同的是,《槍王》和《異度空間》揭示的卻是精神分裂的面容與人性陰暗的黑暗,片中的張果榮紅著眼絲、抓著頭髮,坐在無人的空屋內,或嘶叫,或奄奄一息,獨自跟離棄的世界、撕裂的自我、崩潰的記憶爭鬥,這是張果榮演藝事業上最後的轉型——越後期的電影,張的演出越豐富複雜,角色越不正面,也越不討好,卻越能體現他的演藝層次。
這樣的一個層次並不只是單純的演技,而是已經達到了一種藝術的程度。只是,燈火熄滅,從張果榮最後的歌曲和電影尋認他的死亡身影,是一個苦澀的過程,逝者如斯,不分晝夜,但在歲月的裂痕裡,歌者的身影卻玲瓏清晰,彷彿遙遙招引,渡入死亡的陰域。(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