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情瞬息萬變,短短片刻功夫,清軍與明軍攻守之勢便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潮水般的清兵嚎叫著衝向勝捷軍,成千上萬武信營士卒則結成如同銅牆鐵壁一般的軍陣,任憑一**惡浪撲擊拍打,卻巍然不動。
肩膀抵著厚重的巨盾,雙腳死死釘入泥土,最前方的武信營士卒不負責殺敵,他們的唯一使命是攔住敵人的衝鋒,用一面面木盾,也用自己的身體。刀盾兵身後的長槍兵負責殺傷敵人,千百把長槍不斷刺出,再靠後一些的地方,大群弓箭手不斷拉開弓弦,將一**箭雨拋射到天空中去,製造出一片片死亡的陰影。
依仗合理完善的防禦體系,再加上有利的地形,武信營萬餘官兵給予清軍沉重的打擊,可是,同伴的死傷這一次沒有嚇退清兵,無論有多少人慘叫著倒下,立刻便會有更多的清兵湧上來,而在一群群清兵中還夾雜著許多真韃子!
和漢軍旗的士兵相比,來自於白山黑水之地的滿人士兵更加兇猛,更加強悍,也更加具有破壞力,每一個真韃子都至少披了兩重甲,握著數十斤的重兵器,面對這些精銳之極,且配合默契的韃子兵,武信營重裝步兵手裡的巨盾防禦作用大減,往往幾息之間便會被打爛砸壞,若不是無數士兵豁出命去,屢屢使出同歸於盡的打法,只怕武信營的軍陣早就被撕裂了!
可武信營終究擋住了清軍的狂攻,在長達兩個時辰的漫長時間裡不曾後退一步,直到清軍步卒突然退了下去,大地隨著遠方地平線上的無數黑點震顫起來為止。
屢戰無果,清軍終於拿出了最強的攻擊手段,成百上千韃子鐵騎列成一個個鋒銳陣型,迅猛無匹地衝殺過來,鑲紅旗旗主、固山額真葉臣下了死令,不管付出多大傷亡,一定要擊潰當面明軍!
大地震顫著,萬千馬蹄踐踏之下,無數戰死、受傷的士兵被踏成肉泥,目睹著一切,武信營千百士卒忍不住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可是不管心中多麼害怕,沒有人後退一步!
砰!第一個韃子騎兵重重撞了上來,幾個步卒哼也沒哼一聲,高高飛起,尚在半空便沒了氣息,可是那韃子騎兵卻也連人帶馬一頭栽倒,不等無數刀槍招呼,身後同伴的馬蹄便狠狠落在了那韃子騎兵的身上。
同樣的情景在無數地段發生,只不過一瞬間,兩軍便有數百人成了戰爭的祭品,可是對於這場戰爭來說,幾百生命還遠遠無法不夠,戰爭巨獸猙獰吼叫著,要將更多生命吞入腹中!
最前列的重裝步卒紛紛倒下,用生命鑄就的銅牆鐵壁開始動搖,在韃子鐵騎的連續衝擊下,一道又一道防線告破,一層又一層軍陣被撕碎,而武信營士卒再也堅守不下去,只能向後退卻。
不成了,擋不住了,還想將清軍抵擋一天的,可沒成想才不過半天…………唔,不知道此時楊剛那小子有沒有渡過河去?
張路默默望著前方,身後是漆黑如墨的武信營軍旗,勢若虎狼的清軍離這面軍旗越來越近,可是張路挺立如山,不曾有半分動搖。
再過片刻,清軍已經殺到距張路不過五十米的位置,一個韃子手臂狠狠一揮,一柄戰斧擲了出來,那柄戰斧打著旋電閃而來,下一秒就到了張路面前,韃子興奮地發出一聲怪叫,期待著鮮血淋漓的一幕,可是…………
張路瞳孔一縮,弓腰吐氣,一把長刀猛地劈下,當地一聲巨響,戰斧頹然落地,張路竟是生生憑戰刀化解了韃子的凌厲一擊。
「彫蟲小計,不過爾爾,哼!」
張路冷哼一聲,戰刀沒有還鞘,而是向前一指,最後一支未加入戰鬥的武信營部伍齊齊高喝一聲,殺了上去,而張路赫然便在這支生力軍當中!
以攻對攻,以命搏命,清軍不惜代價要擊破明軍阻攔,而武信營在張路率領下,不惜一切要擋住清軍,一時間喊殺聲震動天地,兩軍直戰得昏天黑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日頭升至中天,然後一點點向西滑落,眼看大半天過去了,可是大軍依舊被堵截在半路,不得寸進,固山額真葉臣端得臉色難看之極。
怎麼就擊潰不了那支明軍偏師?真真混賬!不行,還得嚴加督促,勒令漢軍旗兵馬奮勇殺敵!唔,若是石庭柱再不能取得戰績,我便要行軍法了!
葉臣咬牙切齒,揮手喝命一個親兵再去傳令,命令內容不講道理之極,限漢軍旗兵馬一炷香時間內擊破明軍,如果不成,便要斬殺所有千戶以上的軍官!
這個命令一下,清軍攻勢頓時更加猛烈起來,漢軍旗兵馬顧不上抱怨葉臣蠻橫,顧不上指摘韃子騎兵同樣沒有建功,卻不需要擔負同等罪責,大小軍官只是拚命呵斥手下行伍,一窩蜂般向明軍軍陣撞去。
狠戾無比的軍令之下,付出無數鮮血人命之後,清軍終於殺紅了眼,兩支軍隊狠狠撞擊著,用刀砍,用槍戳,用手掐,用牙咬,不知何時,廝殺中的士兵忘記了戰鬥的原因,忘記了戰爭的可怖,忘記了一切,只剩下生命的本能,為了多活一秒種而將週遭一切撕碎的本能!
殺殺殺!不要停!所有站立的東西到砍倒!所有能動的東西都撕成碎片!
一個清兵狂吼著,握著一柄長槍往前猛衝,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刺死了幾個敵軍,突然腳下一個趄趔,眼前豁然開朗,這個清兵一愣,往前看去,突然怔住了,只因為前面竟然再看不到一個明軍。
我我我,我已經衝出來了麼?太好了,太好了,我終於不用…………唔!
清兵突然覺得一痛,緩緩低下頭,胸腹處赫然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刀尖,來不及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清兵眼前一黑,頹然栽倒。
「靠攏!靠攏!我武信營軍旗不倒,狗韃子就休想往南一步!殺啊!」
張路聲音嘶啞地吼叫著,四周傳來稀稀拉拉的附和聲,苦戰一天一夜,武信營兵馬傷亡過半,且水米未盡,再沒有人有精力大聲響應了,士卒們只是機械地揮舞著刀槍,機械地砍殺敵人,或者被敵人砍殺。
仗打到這個地步,武信營所有官兵都已經放棄了生的希望,就連張路也絕了回返風陵渡的心思,面對韃子騎兵,武信營跑是一定跑不掉的,而投降,嘿嘿,就算韃子能放過殺傷無數清兵的武信營士卒,打出血性的大好男兒又怎麼肯卑躬屈膝!
是以戰鬥依舊在繼續,以慘烈且悲壯的方式,除了張路依舊在大聲呼喝,鼓舞全軍士氣,其他人只是默默廝殺,直到用盡最後一分力氣。
可是就算如此,最後時刻也相距不遠了,眼看遠處一波清軍生力軍緩緩逼近,即將投入戰鬥,全身酸痛難當的張路歎了一口,而在天際,一輪紅日即將落入西山。
拖不下去了,韃子實在是太多,俺盡力了,武信營盡力了,兄弟們能不能安然返回潼關,就要靠他們……………咦!?
張路突然一愣,雙目圓睜,望向北方,血紅的天際飄來一縷淡淡黑煙,同時,張路似乎聽到了隱約的喊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