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裡有一個詞,叫做風險分散,顧名思義,就是要規避任何可能導致血本無歸的最壞情況,留有東山再起的資本。
大多數普通人不可能深入涉足經濟學,不清楚風險分散的含義無可厚非,不過一定有很多人聽過類似的另一句話——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至於狡兔三窟什麼的,究其根本,其實都源於一理。
不管是經濟還是其他,如何最大程度的規避風險,讓生命財產等等得以保全,如何讓一家一姓傳承不絕,長久興旺,從古到今都為無數智士關切,千萬年滄桑歲月,最實用也最有用的法子是分不是合,古今一也。
一路回返商州,等踏入商州城門時,楊剛已經大致明白楊老太公為什麼要和自己撇清關係了,說來說去,無非和關中眾豪門士紳一個心思,害怕將來楊剛兵敗,闖軍再度掌控三秦,所以不肯認楊剛,要把風險分散出去!
楊剛自商州出兵至今,屢戰屢勝,不到一月便底定關中,西安、渭南、華陰、潼關,乃至陝西各府各縣的士紳大族無不樂見楊剛成事,不用楊剛催促,主動便將糧草送入軍中,究其原因,李自成太過殘暴、貪婪是一方面,武毅營打的是大明旗號,乃是天下人心中正朔之師是另一方面,而大明官軍剿賊,安定地方,對原有統治階層的利益有好處則是最重要的一條。
可是,就算恢復大明舊制對關中士紳豪門最為有利,李闖若回返關中,只會逼迫欺凌關中豪門,除卻被楊剛逼迫無奈的華陰、潼關兩地,其他地方的豪門大族依舊沒有一個明打明支持武毅營的,即便楊剛已經在西安開府建衙,也少有三秦士子前來投效。
究其原因,楊剛興起太快,根基太薄,就連楊剛自己都對未來心中沒譜,不敢打包票一定能穩守三秦,關中士紳豪門又如何會對楊剛和武毅營有信心?也正因為對楊剛沒有信心,所以才沒有人對楊剛自封的陝西總兵官說三道四,才沒有人急著在重新設立的西安府衙中要官撈好處!
如果楊剛能立穩腳跟,一定會有無數人跳出來,可在楊剛證明有抗拒李自成的能力之前,關中士紳豪門只願意私下裡給楊剛和武毅營支持,真要跳出來,嘿嘿,還是那句老話,世上人沒有傻子,自掃門前雪的事可以做,出頭鳥可沒人願意當。
不過此時楊剛還沒有想那麼深遠,還沒有想過一旦潼關擋住闖軍兵鋒,關中有成為獨立小王國的資質後,會有多少人跳出來爭權奪利,剛剛經歷了一場慘敗的楊剛僅僅想明白,自己就算手中有了軍隊,也未必能收穫關中百姓的信任。
連楊氏宗族都要和我劃清界限,都不確信我能掌控三秦,抗拒李闖,推己及人,雖然現在明面上武毅營東控潼關,南據商州,三秦都在我軍掌握下,可細究起來,我真的已經掌控關中了麼!?
結合之前慘敗,一直以來因為連勝連捷導致自信慢慢的楊剛突然惶恐起來,而當目光每一次掃過混在大軍之中,卻絕足不往中軍靠近的楊氏宗族眾人,楊剛心中就多了一股說不出的煩躁。
如今局面不過是萬里長征第一步,一定要戒驕戒躁,一定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加速徵募士兵,訓練軍隊…………唔,此番大敗可一不可再,要是再來一次,說不好便死無葬身之地!
心中一驚,背後冒出一層冷汗,楊剛暗暗下定決心,決不讓遇襲喪敗的事重演。
大軍進商州,一部分並不停留,而是穿城而過,直奔商南,既然闖軍背信棄義,前番約定自然作廢。
商南作為前哨,不必駐守太多兵馬,兩總二百餘兵馬足矣,剩餘兵馬都留在商州,從前的親兵隊長,如今的商州守將劉毅好生忙碌起來,調派人手,安排各路兵馬駐紮,楊剛也不急著離去,而是跟在一邊,觀瞧劉毅做事。
林寧、張路招募來的兩千兵馬一分為二,昔日戰友分作主客,至於當初跟兩人外出購糧的武毅營老人,則直接補充到楊剛親兵營中,而林寧、張路各領約莫一哨左右兵馬,自然而然分出涇渭。
一切井井有條,等到天色將晚,兩千大軍已經安排停當,楊剛這才離開軍營,回家拜侯母親,作為楊剛的結拜兄弟,林寧、張路自然也要一同前往拜見,如此方合禮數。
除卻林寧、張路,擴充到三百多的親兵營,楊氏宗族眾人也跟在後面,說實話,剛剛得回自有的俘虜們並不想和楊剛多有牽扯,回頭跟隨大軍安返渭南就好,只是不知怎麼,楊剛偏偏要楊老太公來自家宅院居住,不容拒絕!
一路前呼後擁,浩浩蕩蕩來到自家宅邸,早早有親兵先頭報信,等楊剛到了家門口,家中眾多僕役早早迎了出來,遙遙看見楊剛騎著高頭大馬,攜眾多兵馬絡繹而來,僕役們紛紛跪倒在地,就連街道兩側百姓也跪伏下去,一個個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這便是權勢的厲害了,想楊剛當初剛剛成為武毅營將主時,雖然同樣手握兵權,眾多人口生計都在楊剛心念之間,可等閒也不會讓人心中生畏,世易時移,如今無人敢在楊剛面前長身,只因楊剛威風煞氣更大更重,所能影響的也不單單是生計了!
當然,楊剛可不會細想自己相比三月之前有何差異,在百姓眼中是不是變成了一言不合便拔刀殺人的嗜血將軍,楊剛只是微皺眉頭,瞧著大開的兩扇大門,門後一個婦人在兩個明顯精心梳妝了一番的少女陪伴下,緩緩走出。
老媽怎麼出來了?唔,老媽要做什麼?她她她,她不會是要…………
心頭一跳,楊剛突地跳下馬來,疾步超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叫嚷,正要像僕役一樣跪倒的婦人一愣,下一秒便被楊剛抱住了。
「娘!孩兒可想死您了!唔,來來來,孩兒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孩兒的結拜兄弟!」
「母親大人在上,孩兒林寧拜見母親大人!」
「母親大人萬安,孩兒張路叩見母親大人!」
早在楊剛跳下馬背時,林寧、張路便一同下了馬,此時聽見楊剛召喚,兩人拍拍身上衣衫,搶前幾步,通通兩聲,齊齊跪倒,接著便是端端正正幾個響頭。
「這………好孩子,快快起來,唔,剛兒,還不把你的兩位兄弟攙起來!」
趙氏一呆,臉上閃過幾分窘迫,一旁柳兒悄悄附耳說了幾句,趙氏連忙開口,卻是坦然受了林寧、張路的大禮,柳兒又悄悄對趙氏說了兩句,趙氏再開口,便著人去準備見面禮。
古時結拜兄弟的情分,有時候比親兄弟還更緊密親厚,林寧、張路兩人幾個頭一嗑,趙氏見面禮一出手,林寧、張路和趙氏之間的母子情分便確定無疑,兩人一生都要將趙氏當作親娘一般,以母禮侍奉。
以林寧、張路和楊剛之間的關係,楊剛的母親和這兩人的親娘也沒什麼區別,親娘送禮,林寧、張路當然不能白拿,不過兩人不比趙氏,已經早早準備好了禮物,這會子直接拿出來就行。
好一番忙亂,等稍稍安定下來,楊剛攙著趙氏左臂,林寧攙著趙氏右臂,張路緊陪一側,母子四人轉身進了大門,匆忙間趙氏卻是忘了楊老太公一行人,而楊剛回頭掃了一眼,怒了努嘴,再回頭,臉上已經多了一抹笑容。
哼哼,不認我是吧,很好,那俺老娘從此便也和楊氏宗族再無關係,不必委委屈屈做小媳婦了!
楊剛施施然進了家門,門外僕役紛紛起身,親兵也紛紛進府,楊氏宗族眾人站在門口,孤零零地,一時竟然無人理會,楊家三兄弟臉色難看,一眾小輩更是氣憤難平,唯有楊老太公拄著枴杖,目光平和,彷彿一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