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渭南縣城的城門吱吱呀呀響起來,剛剛打開一線,城中便衝出一騎,急急往東奔去,幾個門子打著哈欠,望著越去越遠的身影,一個個很是納罕。
楊教諭昨兒個才進城,怎麼一大清早又走了?
守門差役正在琢磨,城內一陣轔轔車馬聲,又有人要出城,一輛馬車裡依稀能看到兩個女子身影,等馬車到了城門下,門卒按例收錢,那馬車隨即也離城而去,卻是一路往南。
咦,怎麼楊教諭的如夫人不是去楊家莊麼?那個年輕人是誰?奇怪,真真奇怪!
楊長盛並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接連發生的變故讓這個中年男人不堪重負,無暇他顧,楊老太公交予的使命因為渭南縣令下獄,已經成了泡影,楊家只能準備繳納糧餉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楊長盛煩惱的,渭南防禦使王根子雖然勒索無度,可一時半會楊家還支撐得住,真正讓楊長盛憂心的,是昨天匆匆見了一面的庶子。
大發雷霆趕走了楊剛,下定決心,必要時和自己的庶子斷絕關係,劃清界限,可是這一切並不能讓楊長盛心安,做了幾十年教諭,讀了幾十年詩書,楊長盛知道,歷朝歷代都不乏株連九族這種事,而改朝換代時因小事覆家滅族的更不知凡幾!
就在西安府,就在華州,就在渭南縣,三個月來楊長盛就沒少見到聽到家破人亡的慘劇,一想到楊家也可能落得如此下場,楊長盛就無法抑制地戰抖起來。
把那孽子趕走還不保險!須得快快告訴父親,早做準備才是………唔,真真家門不幸,我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忤逆子!
一路唉聲歎氣,及至日上三竿,楊長盛回到了楊家莊,下了馬,顧不上休息,拉過一個莊客,問清楚楊老太公已經起來了,稍事整理,楊長盛急急趕赴父親書房。
楊老太公上了年紀,精神卻越發矍鑠,每日裡早早就起來了,家務大半交給長子水盛處理,往日裡老頭兒疏散疏散筋骨,不大理事,只是這幾個月來諸事繁雜,楊老太公才不得不放下安閒,再為楊氏宗族操起心來。
一大清早,楊老太公就把兩個兒子找來,商量的還是糧餉的事,正商議著,一個下人匆匆來報,二老爺回來了,楊老太公一愣,心下就覺得有些不安,等楊長盛來了,細細一番講述,老太公眉頭立刻緊皺成一團。
縣令下了大獄,渭南縣人人自危,這當口肯定沒人敢為楊家說情了,不過和兒子一樣,楊老太公最擔心的不是這一遭不能減免糧餉,而是那個十年不見的孫子。
當年老二媳婦沾酸吃醋,排擠老兒房裡人,楊老太公清楚得很,只不過內宅的事楊老太公一向不理,在老太公看來,男主外女主內,一幫婦人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就由她們去。
至於後來老二媳婦鼓搗著讓老二的庶子從軍,當時甘陝徵兵,世家大族都要表表忠君愛國之心,楊家也少不得出人出力,送一個庶子也算了了一件事情。
只是,當年那個少年不曾戰死沙場,如今成了楊家的一個隱患,便不是楊老太公所能料到的了。
十年征戰,十年戰火,三秦子弟也不知葬送了多少,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能夠活到今日,實在是福大命大的緊,要是放在正常情況,楊老太公絕對會給這個記憶中早已模糊不清的孫子重視,一個百戰餘生的老兵,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沒有人會小看。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楊剛清楚告訴楊長盛,要和李闖開戰,為此還想借助楊氏宗族的力量,如此一來,楊老太公便很是苦惱了。
當真可惜!我楊家書香門第,識文斷字的不少,可是上得戰陣的人才卻一個也無,如今正值亂世,要是…………唔,真真可惜!
楊老太公沉吟良久,緩緩搖頭,得出了和二兒子一樣的結論,至此多事之秋,楊家絕不能招惹是非!
「吩咐下去,不許人提起,你那個庶子叫什麼?」
「回父親,叫做楊剛。」
「嗯,對那楊剛,家裡上下不許提起一個字,唔,要是將來有什麼事,長盛,你只咬定你那庶子忤逆不孝,不尊父命歸順新朝,已經被我楊氏宗族開革出族了,明白?」
「是,兒子曉得了。」
楊老太公微微點頭,略略放下心來,正待重提舊話,再議糧餉一事,突然一愣。
楊剛?楊剛?這個名字怎生這般熟悉,好似在哪裡聽過!?
皺著眉頭,楊老太公思索起來,上了年紀,記性不好,但凡有些印象的,就絕對不是無名之輩,只是一時半會之間,心急的楊老太公反倒想不起來了。
書房裡靜悄悄的,楊老太公不說話,楊水盛三兄弟也不敢說話,正大眼瞪小眼之際,一個下人悄悄站到了門邊。
「什麼事?」楊水盛看到,低聲問道。
「回大老爺,渭南防禦使王大人又派人來了,還是那個叫王寶的,帶了一隊兵馬,要老爺出去迎接呢。」
下人說完,悄悄退了出去,楊水盛眉頭一挑,面上閃過一抹怒色,楊長盛、楊連盛也是面露不虞,眉頭大皺。
怎麼又是那個小人!哼,靠著妹子巴上王根子的大腿,整日裡勒索鄉里,真真可惡!
三兄弟想著那王寶每次來楊家莊的劣跡,只覺得一陣頭痛,偏生又不能不出去迎接,正煩惱間,楊老太公突然開口了。
「怎麼回事?誰在莊外?」
「父親,是王根子手下那個無良哨總,喚作王寶的,又來……………」
「王寶,王寶………唔,我想起來了!」楊老太公突然一聲輕呼,雙目中突然精芒一閃,再抬頭,老太公臉上似乎多了一分喜色。
哎?父親怎麼了?來的可是那個王寶啊!怎麼…………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茫然。
………
………
離開渭南,路上匯合了手下,楊剛護著老娘往東南去,經藍田直奔商州,日夜兼程,一路不停,約莫用了五天功夫,方遠遠見到商州身影。
此行勞而無功,沒能得到楊氏宗族幫助,楊剛多少有些沮喪,不過當看到商州城牆,尤其是看到城牆上武毅營兵士後,楊剛突然就沒了之前的沮喪,變得輕鬆開懷。
回來了,嘿嘿,總算回來了,不知我不在時武毅營的那幫兔崽子有沒有抓緊操練,唔,趕在李闖離開後練出一支精兵,時間緊任務重,不容易啊!
心裡想著,楊剛嘴角勾起,露出一個微笑,恰在此時,商州城頭也發現了楊剛一行,號角聲長長響起,過不多時,商州城門轟隆隆緩緩打開,一隊騎兵迎了上來。
「剛兒!怎麼有兵馬衝我們來了!?該不會…………」
馬車裡,趙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已經知道兒子是大明官軍,可商州城頭卻飄著闖字大旗,想到可能會發生的廝殺戰鬥,趙氏便渾身顫抖起來。
一旁鶯兒也是一樣,不過小丫鬟比趙氏要堅強一些,克制著心中恐懼,鶯兒伸開雙臂,擋在了趙氏身前。
唔,這丫頭倒是勇敢的緊,對我娘也好…………
不經意地回頭掃了一眼,楊剛突然發現馬車內情形,愣了一愣,才想起母親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商州內情,歉疚的一笑,楊剛策馬到了馬車邊。
「娘,鶯兒,不用擔心,那些兵馬是來迎接我們的,他們都是我的部下!」
哎?不是吧!?城頭上的旗號不是闖賊旗幟麼?怎麼…………
「娘,那些乃是我大明武毅營的兵馬,商州已經為我武毅營光復,而孩兒麼,嘿嘿,乃是武毅營將主,官拜守備!」
楊剛大聲說到,一臉自豪,來迎的騎兵紛紛勒馬,舉臂行軍禮,一陣早春寒風迎面吹來,楊剛背後披風飄然舞動,楊剛回首北望,顧盼間英氣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