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低垂,寒風呼嘯,四野一派蕭瑟。
商州地處秦嶺之中,原本就人煙不旺,時逢寒冬,又剛剛經逢戰火,慘遭屠城,雖然城池依舊厚重堅實,城內不少深宅大院毫髮無傷,可是走在街巷中,卻比城外山嶺還要冷清死寂!
一條條街道冷冷清清,偶爾一隻貓狗沿街邊跑過,神態也萎靡的不成模樣。
家家關門,戶戶緊閉,就連酒樓客棧也毫不例外,貼上門板,豎起耳朵聽聽,不聞一絲聲息,整個商州城儘是如此,有如鬼城一般。
只是,即使商州城慘遭屠戮後,居民人口十停剩不下三停,這座城市也終究不是一座鬼城,而這座城市的新主人,部總唐三所率的數百闖軍,也給這座城市創造了不少生氣。
就如眼下,十餘名闖軍監視著近百貧民,而這近百貧民一個個臉色青白,雙手又紅又腫,卻是在寒風中整修道路,盡力將一條街道收拾的整潔喜慶一些。
打了一年的仗,如今年關將近,總要安生過個年不是!
部總唐三一句話,商州城的老百姓就忙碌起來,不是白忙,幹上一天活,便有一塊冷饃,三兩口清湯喝,雖說這點吃食和付出的勞動不成比例,可也足以讓許多貧民為之賣命了。
不過是收拾收拾垃圾,清理清理廢墟殘骸,順便把一些無人理會的屍骸丟出城外,便有得吃有得喝,俺真真是善心!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所過之處,商州百姓無不跪倒在地,戰戰兢兢,不敢抬頭,唐三自得之餘,如是想到。
不過當一輛大車轔轔地駛過,大車上十幾具凍得梆梆硬的屍首落入唐三眼中時,唐三的神情便陰沉了下去。
那些屍首一個個穿著單薄,衣衫破爛,屍身上不見傷口,僅僅一眼,唐三就知道,那些不是即使日前屠城遺漏的屍首,而是這幾日天氣突變,凍餓之下倒斃!
當年俺爹俺娘便是凍餓而死的!而俺的孩兒,俺的孩兒…………
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股凜冽的寒風吸入,寒意直透肺腑,唐三的目光追隨著那輛大車漸行漸遠,瞳孔裡是一具具蒼白僵硬的屍體,那些屍體顛簸起伏,漸漸與深藏唐三心底的一些記憶重合。
「該死的賊老天!」
一句斥罵響起,唐三猛地扭過頭,向來路走去。
腳步變得又重又沉,唐三的目光陰冷之極,跟在唐三身後的幾十個親兵一個個屏息靜氣,小心翼翼地跟著,誰也不知道自家將主怎麼了,不過親兵們都不傻,誰也不想這時觸了唐三的霉頭。
怎麼突然就憋火了呢?總不會是因為那一車屍首罷?唔,也是,那屍臭,隔著老遠都差點熏我一個跟頭,大人惱火也是應該…………
親兵們默不作聲,一個個才心裡猜測著唐三變臉的緣由,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親兵們精神一震,抬頭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時,手也同時按到了刀柄上。
聲音越來越響,一騎人馬也逐漸清晰,親兵們仔細分辨一下,便立刻放下了心。
原來是一騎斥候,這大冷的天,風跟刀子一般,那廝還跑如此快,急著投胎去麼!?
親兵們腹誹著,並不因為來人是自己人鬆懈多少,眼見那斥候直直向自己一群人馳來,四五個親兵護在唐三身前,唐三示意一下,另有四五個親兵徑直便迎了上去。
「停下!停下!部總大人在此,快點停下!」
隔著幾十米,一個親兵大聲叫到,那斥候雙眼早早看到唐三,又聽見親兵說話,雙手一勒馬韁,就聽希律律一聲,那馬兒突地人立而起。
「急報!大人!急報!攻襲商南大軍又敗了!」
返鞍下馬,那斥候不顧一身寒霜,看也不看幾個親兵,只是急急叫到。
又敗了!?一直盯著那名斥候,唐三面無表情,只有眉頭微微一挑,示意那斥候繼續往下說。
「啟稟大人,我軍商南大敗,傷亡逾百,領軍的杜部總戰死了!」
「啊!?你說什麼!你說誰死了!」
瞳孔一縮,唐三臉色一變,不自禁地大聲問到。
「回稟大人,杜歡杜部總戰死,杜部總麾下兩千大軍只剩千人,正一路敗回商州!」
兩千大軍只剩了一半!杜歡那廝死了!
唐三死死盯著跪在身前的斥候,目光閃動,臉色急劇變化,如此過了幾秒鐘,嘴唇微微張開,嘴角向兩邊慢慢扯起,卻是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唐三笑得痛快,笑得舒暢,笑得滿心歡喜,只是唐三的喜悅並沒有傳染給他人,連同斥候在內,幾十個大頭兵面面相窺,人人驚疑不定。
我軍又敗了!又折損了千餘弟兄!大人別是被氣糊塗了,得了失心瘋,要不然怎麼笑成這樣………
友軍大敗消息傳來,想起自己前番在商南遭受的挫折,幾十個大頭兵不由得垂頭喪氣,暗呼晦氣,只是當著唐三的面,卻沒有人敢表露分毫,而在那一陣陣猖狂的大笑聲中,大頭兵們一個個把臉板得平平,更加害怕觸了唐三的霉頭。
只是,所有人都料錯了,唐三並不是氣急反笑,而是實實在在地心情愉悅。
好好好!敗得好,敗得妙,敗得呱呱叫!哼,那杜歡一直窺伺我的部眾,還幾次三番想要逼我當他的馬前卒,哼哼哼,真真死得好!
臉上快意連連,唐三真想一直大笑下去,可是一想到斥候所說,杜歡身死,千餘敗軍正逃回商南,唐三的笑聲就戛然而止。
報應!真真是報應!哼,這是賊老天給我機會啊,要是不抓住了,怎麼對得起死鬼杜歡!
商州城裡響起陣陣鼓角之聲,已經休閒半月的數百闖軍立刻集結起來,登上城頭,唐三也早早立於城門之上,雙眼望向南方。
斥候傳遞軍情,速度自然快於大軍,唐三整頓部伍,在商州城頭守了足足一天,才遠遠望見一支軍馬。
這支軍馬遠遠看去,旌旗凋敝,不聞一絲鼓角聲息,士卒一個個垂頭喪氣,刀槍拖在身後,其中更有許多沒了武器,週身有著斑斑血跡的大頭兵,一看就知道經歷了一場激戰!
此時唐三手下的數百闖軍都已經知道友軍大敗的消息,高高立在城頭,看著友軍灰頭土臉地越走越近,不少人想起自己在商南城下的遭遇,不由得便心有慼慼焉。
乖乖,兩千大軍只剩了一半回來,那一半多半都變了鬼罷!不過比起俺們來還是強了不少,不說蔣由蔣大人變了灰灰,俺們當初兩千多大軍,回來的可只有數百!
一邊心中回憶著慘痛記憶,一邊對比著兩支大軍敗績,城頭闖軍雖說有些幸災樂禍,不過同時也暗暗有了迎接敗軍進城的準備,只是兩什士卒已經準備好打開城門,城頭卻突然傳來了讓他們大吃一驚的命令。
「傳令下去!沒我將令!不得開城!」
哎!不開城門嗎?這是為毛!?
兩個什長互相看看,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既然上官有令,小小什長自然只有聽命的份。
剛剛扛起來的粗大門閂又放了回去,遠遠望著敗軍越來越近,商州城頭卻詭異地沒有一絲聲響,看著那支傷殘不少的軍隊,城頭闖軍士卒眼中閃過一絲同情、憐憫。
城頭數百闖軍中不少都是積年流賊,火並一類的事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唐三隻是一個命令,立刻便有老兵猜到了緣由。
俺們這位唐部總看來是要吞了這幫倒霉鬼了!嘿嘿,這幫敗軍要是識相,就早早表態認慫,要是不識相,也不知在城外要吃多少風!
城頭闖軍想著,城下已經傳來叫嚷之聲,隨後的答覆不出所料,果然就給了敗軍一個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