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正是一年最後的好時節,天高雲淡,陽光燦燦,草木金黃,楓葉紅遍,千山層林盡染。
只是,當江南收穫沉甸甸的稻穀時,大明北方卻狼煙處處,滿目蒼夷!偌大一個王朝,要錢沒錢,要兵無兵,只能眼睜睜看著中原糜爛,盡顯暮日氣象!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江山替換之際,北方大明百姓可謂苦不堪言,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多少門戶破落凋零,良田荒蕪,鄉村凋敝,中原大地不少地方竟是百里、數百里,甚至千里不見人煙!
大明軍馬征剿四方流賊,所謂義軍東征西殺,要『替天行道』,各方廝殺不休,征戰不止,直殺的血流遍野,直把一個中原大地變成了森魎鬼蜮。
流賊匪寇所到之處,百姓盡被裹脅,財物、糧秣全被掠走不說,但凡開戰,淪為流民的百姓便是最前面的炮灰!
明軍到了,從賊百姓不消說便是個死字,就算崇禎皇帝和闔朝大臣只論罪賊寇,希望善待百姓,收拾人心,可哪裡管得住殺紅了眼的官軍!打了勝仗,殺良冒功,換取更多的賞賜,打了敗仗更要濫殺無辜,好抵消敗績!
歷經十幾年戰亂,及至崇禎十六年秋,北方大地依舊硝煙處處,可是,已經品嚐了深重災難的北方百姓們卻嗅到了一絲絲希望。
九月,大明兵部尚書,督師孫傳庭兵敗郟縣,十萬秦軍喪失殆盡,消息傳來,大明舉國震動。
大明三大強軍,關寧鐵騎被滿清韃子死死拖著,天雄軍早已覆亡,處處賊寇烽煙的大明江山就靠秦軍支撐,如今秦軍也敗亡了,闔朝文武頓時便如塌了天一般!
舉目四顧,大明再沒有能戰的軍隊,沒有強軍,這江山如何能保住?所以只要不是十足的蠢材,孫傳庭兵敗的消息一傳來,大明各地官紳百姓便知道,這大明怕是要變天了!
之後的消息也印證了人們藏在心裡的揣測,剛一入十月,潼關天險便告陷落,幾日後,西安府守將王根子、秦王朱存樞獻城投降,關中府縣一一淪喪,三秦遂入李闖之手。
縱觀天下,大明北方六省幾乎全告淪喪,崇禎皇帝只能坐困北京城,反觀李自成,坐擁大軍百萬,闖王大旗所到之處,大明官吏無不望風而降。
也許過不了多久,李自成就會稱帝了吧?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應該就能過上太平日子了………
不管是誰做皇帝,北方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期盼著天下能快快安定下來,至於世受國恩,在大明作威作福兩百年的官紳豪門,則暗自盤算著如何保存自己權勢、地位,如何能在未來的新朝保有一席之地。
大明不行了,李自成指不准什麼時候就打到北京來了,改換門庭,換一條大腿抱,在大明官紳豪族看來天經地義,至聖先師孔聖人都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俺們如今不過是順應天命,識時務罷了!
於是一**識時務的官僚豪貴便絡繹遣派親信,甚而親身出動,或秘密私通左近闖軍勢力,或直往西安而去,打著天命不可違的幌子,都想做一做從龍功臣!
佔據西安,坐在秦王朱存樞的銀安殿裡,闖王李自成滿面春色,得意之極。
自崇禎二年起兵叛明,到如今整整十五年,當年不過是銀川府一個小小驛卒,李自成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有望登上九五,問鼎天下!
人生際遇不可謂不奇,當年一個窮得連老婆都跟人跑了的驛卒,被官軍征剿,不得不流竄逃亡十數年的流寇,三年前更是被明軍打得只剩五十騎的李自成,如今卻擁有百萬大軍,從前那些高高在上,看也不會看其一眼的大明豪貴,如今卻戰戰兢兢地跪伏於地,爭相拍馬獻媚!
仗劍橫行,睥睨天下,戟指所至,萬千戈矛,環目所視,盡皆螻蟻,大丈夫當如是!
時年三十七歲的李自成高坐在上,銀安殿裡,文臣武將濟濟一堂,李自成鷹視狼顧,掃視一圈,志得意滿之極。
就在剛剛,李自成倚為心腹,視為諸葛武侯一般人物的謀士牛金星帶頭勸進,劉宗敏、田見秀、宋獻策、顧君恩等一眾文臣武將紛紛附從,內容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奉天倡義大元帥為天下黎民百姓計,早日登基稱帝!
必須要說,舉人出身的牛金星時機抓得極好,揣摩出了闖王的心思,一出手就搔到了李自成的癢處,讓闖王心懷大暢不說,自家還輕輕鬆鬆撈了開國首功。
手握重兵,坐擁關中,中原如探囊取物,雖說崇禎皇帝還在北京城的龍椅上坐著,可這一點也構不成妨礙,只是略略謙虛了幾句,李自成便老實不客氣地答應了下來。
既然闖王同意登基稱帝,接下來李自成和一眾文武便興高采烈地商量起國號、年號,以及舉行登基儀式的具體細節。
牛金星面額寬廣,雙目狹長,頜下一縷鬍鬚,看上去很是儒雅多智,加之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更顯氣度斐然,站在一般謀士之中,隱隱然便是文臣之首。
剛剛一開口,牛金星就佔了勸進首功,這會銀安殿裡文臣武將為國號、年號吵成一片,牛金星反倒不言語了,只是站在一旁,捋鬚微笑。
銀安殿裡吵吵嚷嚷,一眾人物都想在新朝國號上撈一份功勞,自然互不相讓,你說東,我說西,一個個嗓門越來越高,李自成坐在椅子上,心裡雖然興奮得意得很,可是眼見手下爭執的越來越厲害,再吵下去搞不好銀安殿都要吵塌了,心中便有些不悅起來。
「眾家兄弟安靜安靜,都別嚷嚷了!」
李自成開口說到,聲音沉穩有力,目光掃過,也是銳利的很,只是片刻工夫,銀安殿裡便又恢復了秩序。
滿意地點點頭,李自成面色和緩下來,收回目光,轉頭望向了牛金星。
「牛軍師,既然是你勸俺為了天下蒼生,登基稱帝,一事不勞二主,不如軍師給俺定個國號,如何?」
李自成面容剛硬,氣息凌厲,可是說話間一會俺一會孤,卻讓闖王的森森氣勢平白弱了幾分,不過,考慮到李自成雖然自稱闖王六七年了,也僅僅是最近才開始稱孤道寡,白話尊稱夾雜不清,倒也能夠理解。
想著此時闖王興頭正高,牛金星就沒像往日一樣指出李自成的自稱錯誤,而是躬身一禮,隨即用心思索起來。
牛金星一副沉思的模樣,銀安殿裡便顯得特別沉寂,所有人都巴巴地看著牛金星,不知道軍師大人能給出什麼建議來。
「大王,臣下以為,大王郟縣大破明軍,入主關中,收取天下,乃是上順天命,下順民意,儒家言治,莫高於大順,大王登基立國,這國號嘛,不如就用大順如何?」
大順!?李自成眉頭一挑,沉思起來,想了一想,便看向了另一位心腹謀士宋獻策。
宋獻策學識淵博,才智非凡,精於奇門遁甲及圖讖等術,乃是闖軍中一等一的智謀之士,如今闖王目光看來,宋獻策也不慌張,開口便侃侃而言。
「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大王如今建國問鼎,定然要訂製國家儀制,訂製儀制,可讓百姓、軍民知道大王恩德,心悅誠服,大王法令制度也可順暢無誤,牛軍師所提大順,那是極好的!」
闖王麾下兩大軍師都覺得大順這個國號好,地位不如牛金星、宋獻策的文官們自然不會出言反對,一干武將們則大多不識幾個字,更不要說搬弄學問,挑出什麼不妥了,自然也只有連聲稱讚的份,如此一來,這新朝的國號便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