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再一次被打退了,但是商南城頭的歡呼聲遠遠不如上一次,所有人,不管是武毅營兵士還是普通老百姓,都為闖軍攻城時表現出來的凶狠氣勢嚇了一跳,也為之後如同地獄一般的慘景嚇了一跳。
三百步長的城牆上下,到處灑滿了鮮血,一具具屍體呈現出千奇百怪的模樣,看起來猙獰恐怖,而一些投下火油、金汁的地方,人體灼烤散發出的氣味與糞水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讓任何嗅到的人忍不住就哇哇大吐。
不過,這場殘酷的攻城戰對商南軍民的影響也就是如此了,生在亂世中,比這更淒慘、可怖百倍千倍的也見識過,單單崇禎五年到十五年,連續十一年的大旱,就不知道讓大明百姓淪落到鬼蜮之中多少次!
不過是死了一些天殺的賊罷了,他們要是不死,我們就要死!
想起闖軍剛剛在商州幹下的事情,人們漸漸恢復到了正常狀態,再瞧著那些死狀各異的屍體,官兵民壯眼裡就不再有心悸之色,而是………
「他奶奶的,斬首一級三十兩銀子,這一次俺們少說也斬殺了一二百個罷,那得要多大一筆銀錢!?」
一個大頭兵喃喃低語到,眼睛裡漸漸冒出光來,恰在此時,望樓裡走出了幾個親兵,抬著幾個箱子,沉甸甸的,不問可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什麼恐懼,什麼心悸,在白花花的銀子面前都沒了存身之地,闖賊攻一次城,闔城軍民就拿一次銀子,厚賞之下,誰還在乎闖賊死得有多慘!
「守備大人,屬下已經點算清楚了,闖賊此次攻城,我軍武毅營傷二十二人,民壯傷二十八人,俱是輕傷,闖賊斃命者二百六十人,傷者不計其數!」
城頭上盧大富大聲稟報著,臉上滿滿的都是喜色,攻守雙方傷亡比例如此之大,這一仗絕對是一次大捷,要是報上朝廷,肯定能獲得不少封賞!
不說朝廷應該按軍功頒發的賞賜,就按楊剛的臨時法令,武毅營六百丘八也有不少銀子好拿,而且還沒有黑心官兒們從中上下其手!
一顆首級三十兩銀子,一百顆是三千兩,兩百顆是六千兩,兩百四十一顆是多少?乖乖,肯定是一筆大富貴!
不懂數算,確切說不認識字的盧大富報完了戰績,腦袋先就暈了,兩個大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瞳孔裡幽幽地滿是白光,好像掉進了錢眼裡一般,再看其他大頭兵,一個個也是如此,毫無例外!
一顆首級三十兩銀子貴麼?不過幾千兩就讓一群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廝殺的丘八如此失態,不至於罷!
瞧見袍澤部下們的表情,楊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是腦子一轉,憑空得來的記憶快速在腦海裡轉一遍,楊剛也就釋然了。
大明承平時候,一個老百姓一年吃嚼,所需也就一兩銀子,五口之家,一年有個二三十兩,生活水平就鋼鋼得了,而到了崇禎年間,天下大亂,老百姓生活水平和收入肯定不能和太平時候比,不說一年二三十兩銀子,便是十兩銀子也是一筆巨財!
至於丘八大頭兵,生活甚至還不如老百姓,頂上軍官層層剋扣,軍餉拿到手裡,連塞牙縫也不夠,靠餉銀吃飯的營兵還好說,至少不會餓死,而百戶所千戶所下的軍戶,生生餓死也不值得甚麼!
而現在一顆首級三十兩,省吃儉用一點,一個人足以生活上三十年,不過半天工夫,就是七八千兩銀子的進賬!雖說這麼多錢不是落到幾個人頭上,而是幾百軍兵平分,還要給出了力的民壯一些,但也足以震撼大多數從未見過十兩以上大銀的丘八了!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楊剛便不再感到詫異,而是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杜倩那小娘皮說的不錯,一顆首級三十兩,委實高的離譜了些,只是………一條命就值三十兩麼!?
………
………
我擦啊!一仗下來,老子的兵就快沒了一半!這尼瑪還怎麼打!怎麼打啊!
商南城外,掌旅蔣由臉色鐵青,一隻手按在刀柄上,渾身殺氣四溢,在蔣由身前,幾個親兵噤若寒蟬,更遠一些的地方,數百闖軍剛剛敗退下來,人人帶傷,滿臉驚恐。
接連攻城兩次,兩次都敗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敗得淒慘,敗得狼狽,但最讓蔣由不能接受的是,一次比一次更大的損失!
第一次攻城傷亡四五十,蔣由雖然有點心痛,但也沒太當回事,打仗嘛,哪有不死人滴!
可是第二次攻城,攻了快兩個時辰,出擊的一千士卒,竟然傷亡了八百多,戰死者超過二百,這麼大的傷亡蔣由就無論如何無法接受了。
這要是在平地上,老子的一千士卒絕對能殺光那群狗官兵!那堵該死的破城!
沒少打過仗,但從未攻過城的蔣由終於意識到,就算面對的城牆只有六米,也足以讓一群精銳悍卒束手無策,成為一群砧板上的肉,同樣是六米高的城牆,則會讓一群殘兵敗將變成虎狼!
雙目充血,蔣由直想拔刀砍人,也只有大肆殺戮一番,才能讓這個不知砍殺過多少無辜百姓的壯漢平息怒火,可是,眼前只有一群剛剛慘遭敗績部下的蔣由,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商南城頭,用目光發洩心中的狂怒。
「傳令下去,多造雲梯,老子我一定要攻破小小的商南,殺他個雞犬不留!」
吐氣開聲,聲音陰森森地,帶著無窮的怨毒,克制著心裡的怒火,蔣由緩緩轉身,一個字一個字地傳下將令。
聽到命令,親兵們忙不迭地答應一聲,匆匆就去忙活,沒有參戰的一千闖軍士卒隨後亂紛紛向後退去,向山林湧去。
看著一干部下麻利地執行了自己的軍令,蔣由重重哼了一聲,提步欲走,兩場慘敗讓掌旅大人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就要發洩發洩,在闖軍後陣,兩個從商州城擄掠來的美貌婦人正好可以瀉火。
只是蔣由剛剛抬起腿,一個聲音就從身後傳來,蔣由回頭一看,卻是帶領一千兵馬出擊的兩個部總。
「大人,敗退下來的兄弟們人人帶傷,不少傷勢嚴重,要是不快點救治………」
「救治!?我擦,你們讓老子拿什麼救治!老子又幹嘛要救治那些廢物!你們不是第一天與狗官兵廝殺了,亂世命如狗,你們不懂得麼!」眼睛瞇了起來,凶狠地盯著兩個戰敗的下屬,蔣由猙獰說道。
「重傷難治就不要治了!送他們上路就是………傷殘了的,也一樣!」
轉身大步而去,蔣由再沒回頭,兩個部總互看一眼,一陣猶豫之後,臉上突然顯露出狠辣之色。
亂世便是如此,不要怪兄弟心狠了………
片刻之後,一陣慘叫聲在闖軍傷兵中響起………
同樣的一幕也發生在商南城下,不過殺人者一個個興高采烈,在殺人者身後,商南城頭,還有無數人再大聲叫好。
「快快快,老牛,那邊還有個活得!」
城頭一伍軍卒高聲大喝著,城下一個明軍提這把刀,匆匆地穿過一地屍骸,到的一個還有一口氣的闖軍傷卒身邊,也不說話,抬手就是一刀!
好!三十兩到手了!與那牛姓軍卒一伍的明軍歡呼一聲,人人喜上眉梢,光看這幫明軍滿臉喜色,誰又能想到他們是為什麼歡喜!
城頭明軍一個個樂得眉飛色舞,不停盤算自家又能分潤多少銀錢,而在望樓內,楊剛兩道眉毛漸漸豎了起來。
我擦,這幫混賬王八羔子,想黑老子的錢!哼哼,剛剛頒發的軍令當是擺設麼!且看老子讓你們偷雞不著蝕把米!
寫作是一條寂寞漫長的路,讀者的一點點鼓勵,就能為我點亮前行的道路,輕點幾下鼠標,對我就是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