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健,是我噯。我讓護士幫忙撥了你電話。」林貞勝的聲音很輕,但盡力保證每個字都吐得清楚。
梓健立刻換了種神情,「牧師,怎麼了?」
「哦,別擔心沒事,只是明天你能來一次嗎?我想看看你。」
像有隻手用力摁住了梓健的心,一下喘氣都覺得困難。
「有啊牧師,明天有時間什麼時候來,一早好嗎?」
牧師應該是在笑,但聽來卻不像,「不用那麼早,你下午來,下午太陽好。」
「嗯太陽好,知道了,下午來,太陽好的時候來。」
「那沒事了梓健,我掛了。」
他愣了幾秒,包廂的玻璃門上映出張可悲的臉,可悲到想讓人用力一拳擊碎。
「梓健?」
「嗯好的,明天下午就來,那你好好休息。」
「你也一樣。」
講完那頭切斷電話,耳中的鈴音卻久久徘徊不散。一對男女勾肩搭背從身邊走過,女的穿著能瞧出紫色內褲的短裙,不知道哪個包廂傳來豬被宰時撕心裂肺的叫聲。
梓健不斷做著深呼吸,而後回到包廂。尤娜望他一眼問:「誰打來的?不是師傅。」
「一個老朋友。」
「上次來你家的那個?」
「不是,另一個。」
她敷衍似的撅撅嘴,很漂亮。
「尤娜再叫兩瓶酒來喝,今天不醉不歸怎麼樣?」
「哦?遇上開心事了,一下興奮了嘛看你。」
「是啊,很開心的事。」
「能分享不?」
「暫時不能,但能分享酒。」
「那你叫,我陪你。可我醉了你別打我主意,不然翻臉不認人。」
「怎麼個不認人?」
「告你強姦,賠五百萬。」
「把我賣了也沒五百萬。」
「那不還有房子車子嘛。」
「這可不太值,一晚上要虧這麼多。那我叫酒了。」
「嗯,讓他一分鐘內送來。」
「這麼急?」
「非常急啊。」
轉過臉梓健心口又是一陣痛,他垂下臉望著僅剩煙頭的盤子,聽尤娜又點了首《當冬夜漸暖》。
梓健在ktv包廂中醒來,不知不覺竟在這過了一夜。尤娜不知何時走的,瞟一眼時間清晨八點,他招呼正換班的服務員買單,在桌上的幾個空酒瓶預示昨晚又喝了不少。
但直覺彷彿麻木,全然沒有一夜宿醉該有的症狀,他想著今天有什麼事,將有什麼事?乃至無緣無故又為何喝那麼多?
曾聽說過有酒精中毒這一病症,酒精像毒瘤,驅使人不停索求,直至受不了而自殺。
「自己是不是酒精中毒了呢?」梓健邊想著邊回到家,沖了澡。
一夜未歸令john稍有不滿,甚至衝進浴室對著浸泡在水中的主人狂吠,梓健抓起手邊肥皂扔過去,狗先嚇了一跳,而後又明白似的叼起肥皂回到浴缸邊。
如此乖巧而又愚昧的狗,竟連主人的心思都揣摩不出。
洗了澡又燒了速凍餛飩下肚,而後梓健開始了精心的打扮,好像一會兒要去參加一個事關命運的相親會一樣。
相親會不比西裝皮鞋,但要精巧,要令女方眼前一亮,全身不能都是亮點,但務必要有一處閃耀,或手錶或皮帶或錢包,必有處閃亮以顯示自己有的經濟實力,而非滿大街皆是的泛泛之輩。
梓健照著這種想法,尋遍在櫃中去年或前年所有小喻為他挑選的衣服,終於配了一套滿意的休閒套裝。而後又吹了頭髮塗上適量發蠟,在鏡前巡迴良久尋找不滿意的地方。
沒有不滿意,萬事ok,一切都好,完美而無缺,近乎無懈可擊,一眼即可俘獲無知或有知,年輕或成熟,女性或男性的心。
好了,朝醫院出發吧,梓健想。
他媽的約會在那兒,和死神約會!
初夏的午後,陽光明媚,弧狀的天空像透明藍瓷器般倒扣在眼前,略帶熱氣的風拂面而過。中山醫院的病樓突兀的矗立在這樣的景致下,遠遠看去灰色的建築倒想塊英雄紀念碑,受難同胞在周圍飄蕩,三十萬亡靈冤魂索命。
林貞勝萎靡的靠在床邊,半分鐘眼睛才眨一下。中年護工不再讀報,只是無聲而又無聊的陪在身邊。
梓健的到來打破了這寧靜,就像闖入小森林的一隻公狼,青蛙和蝸牛正在池邊曬太陽,公狼忽然闖入。
牧師一笑表示歡迎,護工鬆口氣提著尿壺走出病房。
「牧師怎麼樣?」梓健敞開一笑。
「嗯不錯不錯。」他想撐起身,試了兩次都不成功。
「別動,我來幫你。」
「好。」
扶起林貞勝後他雙手抓起瓶綠黃色飲料。
「黃瓜汁,你嘗嘗,人間美味。」
「哦。」
梓健喝一口,又苦又澀,舌頭還有些微刺痛。
「什麼啊,這麼難喝。」
「他們都盼我早點死啊,每天就給我喝這玩意兒,真要命。我雖然平時也不挑食,可喝開水也比這強啊。」
「是呀,我去倒了。」
「別倒,留著。」
梓健不解的看一眼,屋內一安靜就有種寂寥的氣氛回湧而來。
「梓健我們出去走走,你去推輛車來。」
「嗯。」
來到醫生辦公室,護士帶著他去醫用器具保管室,稍年輕的護士拔下頭上發卡,理了理後又別上。梓健看著他,掙扎片刻後還是開口問了。
「那個…林牧師時間不多了……哦?」
護士措手不及,戴上護士帽,回應:「是不太好,前天差點救不回來,病危通知書也開了,現在……其實也不好,人上了年紀又是老.毛病,總之多陪陪他吧,你是他兒子吧。」
梓健點點頭。
「唔,我就知道,每次他看到你來都特別高興。」
「謝謝。」
「謝什麼?」
「……帶我去拿輪椅。」
「嗯。」
不出所料,林貞勝留在這世上的時間不多了。生命如風中殘燭般飄搖,每個下一秒都有熄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