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讓電話響了五聲後接起,尤娜的聲音傳來,乍一聽還覺得陌生。
「莉莉呀,我今天不能去你那了,我要加班。」
「………」
「喂?莉莉?喂?」
「這裡沒莉莉。」
「哎?莉莉呢?讓她聽電話。」
「沒啊。」
「等一下…你是……」那頭聲音遠了些,看來是尤娜在看手機屏幕,「梓健!呀,打錯了。」
「………」
「你不是失蹤了嗎?怎麼又出現了?」
「是啊,剛回來。」
「我們還擔心你咧,我打了好幾次你的電話都打不通。」
「嗯。」
「你去哪了……啊!」尤娜衝著某人大叫,接著說,「我現在要去加班,不過你沒事就好啦,等我空了再打給你。」
不知為何梓健感到心頭一涼,等了許久的電話竟結束的如此草率。但他還是若無其事的哦了聲,跟著那頭匆匆掛斷。
人們依舊忙碌,世界依舊忙碌,毫無意義的忙碌猶如五千年來始終入海的河流般,單調而永無止境。
然而數天過去尤娜並未打來電話,或許這位平素「知己」找到了新對象也未可知。梓健過著與狗為伴的生活,百萬存款加上房和車雖不多但也夠過上一段時間。
他尚未考慮過日後的生活,日後的生活怎麼都好,就像小學生不考慮今後的日子一樣,他也不考慮。只是覺得時光漫長,但也正是這種漫長,漫漫的,漫漫的,一眨眼也到了十二月末。
2019年的日曆見底,撕裂聲越發生硬。
終於在年關前,他接到了電話,手機總算有了點作用。
「梓健在忙?」週五無風的午後。
「忙什麼,空得很。」
「是嘛,今晚有空嗎,一起喝一杯,師傅也來。」
「行啊,那我也叫個同學。」
「喝完了通宵麻將可有興趣?」
「麻將?」
「我師傅最近迷上了這個,女人哦一迷上個東西就愛嚷嚷。」
「好啊我無所謂,可我不會手下留情哦。」
「正合我意。」
放下電話梓健長長吁口氣,他是渴望與人有所交集的,麻將也罷酒精也罷,只要不是對著狗枯坐整日就行。
晚上他開車到婦幼保健院接早班的潘雲松,當松子接到梓健的電話時有點喜出望外,好像失散多年的親人忽然打來了電話一樣。他迫不及待的要跟梓健講自己的新戀情,算是三十三歲的初戀。
「梓健你小子消失這麼久去哪了?」車上潘雲松問。
「說了你也不信,不過兩個字概括就是散心吧。」
「和老婆一起去的?」
梓健瞟一眼反光鏡,面色紅潤。他早已準備回答類似的問題,只是不想讓聽者的情緒有太大起伏。
「小喻,意外,死了。」
車內空氣凝結數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在山上的時候摔了下去。」
「……你……」
「我已經沒事了,說散心也是為了這事。」
松子投來難以置信的眼光,或許他更不相信講這話的梓健竟如此冷靜。一時間雙方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默默開車。
堵過四五個路口後梓健問:「哎,你要和我說的新戀情,是什麼?」
「啊……這個。」他歎口氣,愛人死了與迎來了新戀人之間似乎天人交戰,「就是個很普通的女人啊,二十九歲,做工程師助理,工作就是在各個工地跑,戴安全帽捧設計圖。」
「唔我知道那工作,不輕鬆啊,你們有時間約會嗎?」
「有,可不多,況且我也是三班倒,不過我們兩個都還挺體諒對方的。」
「怎麼認識的?」
「她姐姐在我醫院生孩子,她來看過幾次就聊上了,她媽媽也覺得我人不錯,加上女兒也快三十了,一問我也沒對象,就有意……」
「很好阿,多久了?」
「你失蹤以後開始的。」
梓健笑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專門擋你的桃花咯?」
「啊是啊,就這個意思。」
「滾。」
松子似乎還要說什麼,卻瞧見了在路邊等著的尤娜與子菲,兩人上車後邊化妝邊為對方提出妝容意見,像要趕去參加盛大晚宴似的。
「喲好久不見。」總算化完妝的子菲說,「死去哪了?」
「旅遊。」
「游了這麼久?西遊記啊。」
「差不多吧。」
「師傅這樣化很漂亮吧。」
「漂亮你個頭,像妖女。」
「哪像妖女,性感才對。我家有條裙子很配這個妝,下次拿給你。」
「尤娜你們兩個現在相依為命咯?」
「是啊,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講這話時尤娜語帶憤恨,「我們銀行有個小姑娘,她存了四個月工資省吃儉用幫男朋友買了塊上萬的名表,男朋友開始很開心,可一個禮拜以後分手和別人在一起了,表也還給了她。」
「就是,這樣的男人還算男人嗎?」子菲附和。
「要我說呀我是恨這女人傻,傻得可憐,她沒看清男人這東西的本質,花上萬塊買表倒不如把錢花在自己身上,買化妝品買衣服做保養,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讓男人迷你這才是真理。對著那表他能迷你?又不是和表上床。那姑娘太傻,被甩也情理之中。」
小喻…梓健心中有個聲音說,這故事讓他想到了小喻。
來到greenlight要了兩份小披薩,就著啤酒及土豆片吃了,口味清淡偶爾一試也不壞。小舞台上的樂隊正準備表演,酒吧被佈置成聖誕節模樣,記憶中聖誕節這東西實則是不存在的。想到聖誕節腦中只會出現紅白兩種眼色。
「梓健最近股市跌的很慘啊。」劉子菲說。
「是嘛。」
「什麼是嘛,你不是幹這個的。」
「好久不幹了?」
「嗯?不幹了?你辭職了?」
「嗯。」
「幹什麼,這麼好的工作。」
他喝口酒,小小打個酒嗝。
「那你現在做什麼?」
「養狗。」
「神經。」
「沒工作現在,在家養狗。」
「那你一家不養活了?全家喝西北風啊?」
這話令梓健有所觸動,若沒有命運的捉弄,這「一家」,妻子、兒子和狗,肯定會健康快樂的吧。「一家」這詞竟比手術刀還鋒利。
「我老婆…出意外,死了。」他叉起塊土豆如此說,一如之前在車上,空氣再次凝結數秒。但梓健這樣說絕不是為了博取同情。他只是不想騙誰,或者說比起不想騙誰他更不想騙自己,坦白說出來比編個謊欺騙要好過的多。
「老公你來這裡不是為了找到我,而是為了放下我。」小喻在幻境中曾如此說,而這幻境實則是梓健大腦自己對自己潛意識的想法。
「你老婆…出意外了?」尤娜促起美麗的眉,問。
「嗯,爬山的時候摔了下去。」
「那這幾個月…失蹤也因為這?」
「算是吧。」
對這一問題的沉默持續了片刻,os樂隊唱了首《真我》,看樣子又是酒吧老闆找來的廉價樂隊。
這些富有夢想與潛力的少年,梓健如果有天賦的話真想以他們為題材拍部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