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健被莉玟叫去,小喻和john留在花園中。
「差不多該吃藥了。」她將紙片裡的藥丸交到他手上,「兩片。」
「比上次多了?」
「嗯,她情緒變得很快,這幾天,有時候還會談到自己的病。」
「會談這個?那我能問她嗎?關於病的事。」
「你的話……」莉玟欲言又止,「試試吧,不過如果她不想回答的話,也別勉強她,在很多時候,如果小喻想跟你說什麼不用你問她也會主動說的。」
「嗯。」
「可看的出她真的很喜歡聽你講話,看她剛剛那樣子,好像你無論講什麼,就算講天上雲好白,她也聽的津津有味。」
「如果可以的話我能每天打電話和她講講。」
「梓健!這不是好事啊!」
他一怔,不是好事截斷了思緒。
「怎麼形容呢,就像顆毒根,你。」
「………」
「治療就像把毒根拉出來,洗淨,變成好的根再放回去。可現在小喻根本沒辦法忘記你,而且越來越愛你,老實講,我很擔心。」
梓健抹把下顎,由內而外的透出陣涼意,不遠處小喻正手舞足蹈的比劃著什麼,john搖頭晃腦的回應。雖然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麼,不過應該是非常開心快樂的事。
「在和john說什麼呢?笑的這麼開心。」
「我在告訴它,在這裡要種玉米養鴿子,還有照顧瞎了眼的山羊。」
「它們都還好嗎?」
「好啊,冬天都躲著不出來,就像我一眼。不過呀,如果你能抱著我說說話就好了,我身上都是桂花的味道,不能洗澡比腳痛還要痛苦。」
「很快就好的。」
梓健取出藥丸,拆開口攤在掌心送到妻子嘴邊。
小喻望著她,似有不解,臉上的笑容如瞬間被抽走般呆滯在輪椅上。
梓健和她對視,真不忍再這樣攤著掌心,他多想攥緊拳頭將這他媽的藥丸捏個粉碎。
正當他一點點的縮起手指時,小喻抓住了他。妻子一伸舌頭,快速的粘起藥丸捲入口中。那靈巧的程度一如舌頭捕獵的變色龍。
吞藥片的過程顯得理所當然,她剛才還微笑的臉龐像枯萎的花般慢慢凋謝,在艷麗的陽光此時也起不了光合作用。
「如果每天……」妻子咳一聲,「都能聽你講故事就好了。」
「很快會有的,我每天都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可我不要聽瞎編的。」
「保證都真人真事。」
小喻撫摸著john,對著狗問:「不知道我的病什麼時候會好哦,有些時候我會覺得自己不是自己。」
「這些時候會越來越少的,一定。」
「真希望這天快點來。」
梓健輕撫她肩膀,脖子上還圍著新圍巾。
小喻深吸口氣,像是在阻止什麼感情在心中擴散。不久後她伸手一指花園小徑的後門,說:
「出了那門就是很大片花園,聽他們說那裡很美。」
「能去看看嗎?」
「那門鎖了,不過我知道鑰匙在哪裡哦,只是現在是冬天,等到春天,或者夏天,那時候就會很漂亮。」
「就是你上次說的有很特別的蝴蝶嗎?」
「嗯,蒼蝶,很像這衣服的眼色,只吃那裡的花蜜,別的地方沒有。」
「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梓健說,「對了你不是學會吹口琴了嗎?怎麼不吹給我聽?」
「我現在這樣,太難看了,沒有瘸腳的口琴師。」
梓健稍退幾步,想像在輪椅上吹著口琴的小喻。那景象配合這淒涼的冬日,確實叫人感傷。
「老公,抱抱我好嗎?」
「嗯。」
「謝謝你。」
梓健不解的看她一眼。
「傻子。」小喻輕輕吐出這個詞。
「嗯?」
「想到以前的事了,你老罵我傻子。」
「哦。」
「好舒服,像春天一樣,真希望快點來啊,孩子。」
「快點好起來。」
忽然的,梓健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2019年不知不覺到來,時光如快速閃播的電影,注意到時已是結尾了。
梓健穿過地鐵站,混跡在熙攘的人潮中,他剛參加完公司的年終宴會,喝了些酒臉微紅。
只是在這樣熱鬧的氛圍中他越發思念小喻。聽說康復中心也有迎新活動,病友們歡聚一堂在圓形餐廳內表演各自的節目,從某種意義上說康復中心和孤兒院差不多。
他點上煙望著夜風中四處舞動的廣告橫幅,「跨年盛世零點開搶,滿一千減五百,滿一萬減五千。」
稍稍望去商場門口擠滿了男女老少,叫人聯想到災荒時發放糧食的機關大樓。他揉揉眼球,有什麼東西飛了進去。
像小蟲又像蒲公英,體積不小,刺得眼睛生疼,淚一個勁的流,一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來的一對母女,母女打扮時髦,披著斑馬紋圍巾,口吐髒話,瞪著這個不長眼的男人,邊罵邊漸漸遠去。
梓健在步行街上找了個長凳坐下,等眼球中的異物排出,眼睛沒剛才那麼痛了,那異物似乎軟化,繼而像肥皂水融化般消失不見,只留下眼球剛剛被侵犯後的脆弱感。
他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可明明在飯桌上沒和多少,而且以他的酒量再喝一倍也不會覺得醉。可為什麼感覺會呢?
或許是心情原因,一如憂傷的人看到艷陽當空照樣憂傷一樣。
如此坐了幾分鐘,行人不歇,月朗星稀,梓健猛然發現這條步行街竟是曾經舉辦過「台灣美食節」的那條小街。
不知何時小街經過改造成了如今這番模樣,商場林立,霓虹奕奕。高中時轉校而來的葉子用招待券請班裡好友來這條街品嚐台灣美食。
也是在這條街上,梓健第一次買花給女孩,溫妮也終於下定了決心撇清和張智的關係,全身心的投入梓健懷抱。
當時的那種溫暖如今想來似乎還能隱隱的感覺到,只不過當時他十六歲,而今卻年過三十。那時候他對於所謂的「愛」的靦腆,還真叫人感動。
這樣一段羞澀的歲月像張泛黃的相片,輕巧的夾在大腦的紀念冊中。只是,當時那些人的臉,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