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生四十多歲,為套近乎梓健一般稱其為季哥,他組織的這次老鄉會在將近七點十來個人坐進一家裝飾豪華的海鮮酒樓,其中真正的老鄉才五個,其他都是老鄉的妻子或孩子,大家聚在一起。
菜是前兩天就訂好的,梓健坐下後才發現飯桌上的這些人似乎彼此都不太熟悉,興許是在同一市場做老闆,平日肯定見過但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吃飯卻是頭一次。
如果是這樣的話季長生組織這種同鄉會,可能就有別的目的了,為什麼在市場那麼久都不組織,要等到今天才組織呢?很可能是要加緊彼此間的聯繫,大家一起在市場裡幹些什麼。
季總站起來一一介紹,他將梓健介紹成自己弟弟,小喻為未來弟媳,這樣一來梓健更認定了自己的判斷,基於這種判斷這頓飯該怎麼吃他也在心裡大概有個底了——這頓飯將彼此間的氣氛炒的越熱越好,這應該是季總找梓健來參加老鄉會的真正目的,難怪他聽到有個女同事也很能喝時也執意邀她來了。
幾道冷盤上來白酒也上來,而飯桌上的水產老闆的妻子孩子則喝椰奶,有了妻兒在場氣氛就更像家庭聚餐而非生意場的飯局。
在吃了些蔥油蟶子後梓健便開始敬酒,敬酒時老闆們聊起在家鄉時的話題,聽得出來幾個人都來自福建沿海的漁村,雖不是同一個村子但講起那片的生活仍然會有共鳴。
「以前哪裡有狗屁魚禁啊,想捕就捕,開著船在海上繞一圈撒下網等個一夜,到太陽出來的時候再用起輪機把網撈上來,根本不用費勁一晚上賺個萬把塊沒問題。」
「你那不行,我們那時候怎麼搞的,『圈海』聽過嗎?」
「就聽過圈地,圈海是啥?」
「和圈地差不多啦,那時候哪裡有海洋法,每家每戶都圈出片海在海上浮著球,只要你有本事把海圈出來,那片海就是你家的。每年你都不用煩,魚要回游產卵,等產完了也就游不回去了,成堆成堆的都是你家的,什麼都不用干錢就來了。」
「是嘛。」梓健復合一句,「那賺不少咯?」
「也沒多少,賺了一粒米而已。」
他們口中的「一粒米」即一百萬。
「那把本錢出賺出來了。」
「哎你說對了,就是在那賺的本錢。」
「季長生你弟媳婦酒量真好咧,和我連乾三杯。」
「是哦,我小時候我媽也這麼喝,不過不是這酒,是家裡自己泡的酒。」
「成哥,泡的什麼酒?」小喻問一句。
「苦膽酒,我媽三十歲生的我,生了以後身子就一直很弱,可那酒喝了一陣子就見好。」
「真的啊,怎麼弄得那酒?」
「我不會弄我媽也死了,失傳啦。」
小喻露出可惜的樣子,又幫對方倒上。
「長生,本來圈海是不錯可他媽的法律沒出來前那地方就呆不下去了你知道嗎?」
「怎麼了?」梓健問。
「鄉政府要拉經濟,光靠我們這些吃白飯的人怎麼行,就讓洋佬在村子旁邊買地造廠,先弄了個造紙廠,又弄了藥廠。不知道從哪裡排出來的和牛奶一樣的臭水流到海裡,結果魚全死光了。」
「可我聽說最近幾年那些廠都拆了,臭水也早就不排了。」
「那也沒用吧,那地方肯定再沒魚了。」
小喻說完又和另一個瘦高個男子喝起來,男子身邊坐著他老婆和十歲的女兒,女兒只顧吃瀨尿蝦,胖的像橄欖球。
「哥,現在不好嗎,全家人都搬到城裡來了,過去的事還提他幹嘛,你就是太死板。」梓健也說一句。
「話不能這樣說,本來那裡就是我們的地方,如果十幾年前周圍沒造廠的話我現在也不用到『老匪』那幫人手裡拿貨了,自己家鄉直接來貨,省心省力。」
「你也去老匪那場子拿的貨?」
「嗯,他手下船隊多除了去東海、福建那塊,台灣周圍也照樣開過去,可就是價格有點……太他媽貴了。」
「店大欺客。」
「店大欺客?什麼意思?」小喻不解的問。
「他以為非要靠他的船引貨來不可?中國大了去了漁船千千萬。」
「那索性換一家不就好了。」
「老匪那幫人在這圈子也混了二三十年,誰敢接從他這裡跑的生意?」
「是啊。」瘦高個幫梓健倒酒,梓健趕忙舉起杯子有聽他繼續說,「我今天不從老匪那兒引貨,明天準沒人引給我。」
「他就是看死你們啊,要是我就不怕。」小喻紅著臉講話越發大膽,「東邊不亮西邊亮。」
飯桌上一陣沉默,服務員撤去空盤,又上了份竹笙四鮑翅,這是只有在中國才能吃到的高級玩意兒。可半響沒人動筷,看樣子有個問題同時刺進了桌上水產老闆的心裡。
為了打破僵局梓健點起煙又一人發了根,聽季長生說:「梓健讓你媳婦一人乾兩杯,都這麼苦悶著臉幹什麼。」
「就是阿,喝開點,老婆孩子不都先走了嘛,來成哥我先敬你。」
廬小喻又一人敬了一杯,見是女人來勸酒這些男人不得不喝,加上叫人束手束腳的老婆孩子吃飽後都先回去了,氣氛才又重新活躍起來。
由吃飯開始一個多小時,廬小喻已快喝了一瓶白酒,這令梓健感到驚訝。
「還真能喝啊。」
「來!再上兩瓶。」
「我想哦,大家既然都從一個地方來這兒打拼,現在老婆孩子也都搬來了那就更應該緊緊擰在一起,像根繩子一樣,不能再各管個了。」季長生見氣氛總算又熱起來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