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小賽的媽媽叫姚琳,不知為何在知道這個名字後,與她碰了幾次面,竟也覺得她和腦中的那個姚琳有幾分相像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
姚琳,女神般的名字,卻是注定了與命運淒苦的人擦肩而過。
由第二次試驗回來第四天,小賽的母親又一次過了六點還沒來幼兒園。梓健正猶豫要不要去班裡找小賽,倒不是他覺得麻煩或什麼,而是他有些害怕見到小賽的母親。
一來這樣老是送回家對方肯定不好意思,平白無故的,一不好意思必然是送這送那,弄得自己也尷尬。
二來姚琳是單親媽媽,自己又是個沒用的半百男人,老是送小賽也會擔心姚琳會有什麼想法,諸如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歡她之類的,那也非常麻煩。
然而就在這時,小賽跑到安保室找到梓健,又一次纏著要回家。
梓健的那些顧慮一個幼兒園的孩子怎麼可能明白呢?他只會認為「白帽子」嫌麻煩了。
到頭來小賽嘟著嘴,不快的回到教室,一個人在角落發脾氣。
而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也確實可憐,他能笑著掃父親的墓已不容易了,所以不久後梓健由教室的角落帶出小賽,換了衣服。
由於不趕時間兩人擠上下班的地鐵,途中小賽給媽媽打了電話。
在地鐵中有小賽陪伴是快樂的,因為地鐵中的大多數人都會對這髒兮兮的半老男人敬而遠之。
而此時有了小賽這麼一個活潑整潔的男孩在身邊,眾人的目光似乎也友善些了。
來到小賽家孩子照例一進屋就打開電視,梓健則在旁邊坐下。他注意到客廳的牆上掛著幾張全家福,照片中抱著小賽的男人,應該就是他的爸爸了。
那是他們一家人在大洋公園的合影。
「小賽,媽媽好像這些天特別晚哦。」鄺梓健問。
「嗯。」
「媽媽是做什麼的?」
「運貨的。」
「運貨的?」
「就是幫大輪船把貨運來運去。」
小賽所說的應該是貨運代理,通過代理公司預定集裝箱,聯絡貨櫃的進出港,報海關,屬於世界物聯網的一塊。
小賽跑去廚房抓了包餅乾來吃,又拿了另一包分給白帽子。
將近七點,樓道傳來高跟鞋音,母親總算回來了。
鄺梓健站起身去為她開門。
「真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一次。」母親邊脫鞋邊說。
「哦沒事的,我也是為了早點下班嘛。」
「雖然每次都這麼說,可還是不好意思。」
「真的沒事。」說完梓健也拿起鞋。
「我買了菜一起吃飯好了。」
「哦不用了。」
「不是,一直叫你送小賽回來我真的很過意不去。如果你不留下來吃飯的話我就只好讓小賽轉校了。」
梓健笑笑,「真的不用了,也不用轉校。」
「我是認真的。」姚琳果然擺出副認真的樣子,「我明天就會去找新的幼兒園。」
鄺梓健有些無奈,要挑起整個家庭擔子的單親媽媽,或多或少都有些倔強的。
於是梓健只好又坐回小賽身邊嚼了塊餅乾,就聽見姚琳在廚房向外喊,「用不了半個小時就能開飯了,忍一會兒哦。」
自然,她是喊話給小賽聽的。
廚房漸漸飄來飯香,那種夾雜著家的溫馨的香氣,梓健已有許久未聞到了,自從前妻帶走他的所有離開後,這香味他便再沒聞到過。
姚琳炒了幾個超市買來的半成品,又泡了一碗湯端到客廳,看起來還不錯。
小賽看完動畫片便扔了遙控器,梓健拿過來看自己家中不可能會有的節目,那是一檔談話類娛樂節目,其中惡搞得爆笑橋段曾有效的幫助梓健緩解過「壓力」。
但此刻看了會兒,梓健一次也沒笑,不知是壓力沒了還是感情沒了。
「菜都是半成品,不要客氣啊。」姚琳穿著印有向日葵圖案的圍裙,遞上筷子。
鄺梓健吃了幾口,無論怎麼樣都比家中用水一泡用爐一轉的食物美味不少。
小賽洗了手也爬上飯桌捧起碗,不解的看著電視中的一群人胡鬧。
「小賽說你是做貨物代理的那種工作?」
「哎?他沒說運貨的嗎?說貨物代理?」姚琳驚訝的看著兒子。
「他是說運貨的,可我猜是那一塊。」
「眼力真好,是做那塊的工作,訂箱、出箱,麻煩的很。而且最近又是旺季特別忙。」
「是啊,而且這工作好像老是要加班哦。」
「嗯,三天兩頭加班。」姚琳起身又走向廚房,到一半時回頭問鄺梓健:「哦對了,你喝酒嗎?」
「不喝,謝謝。」
姚琳拿了罐啤酒回到位子上,拉開後仰頭倒一口似乎很痛快。
「有句話我不知道能不能講。」她說。
「什麼?」
「我總覺得你不像個保安哎,哪有你這種文質彬彬又不喝酒的保安,你抽煙嗎?」
「以前抽,現在戒了。」
「看吧,你根本不像保安哦。」
「不對媽媽,他是白帽子。」
「是啊我是。」
「那你不會做了一輩子保安吧?」
「那倒沒有。」
聽姚琳這麼問,鄺梓健的心情越發輕鬆起來。他隱隱的忘卻了些許憂愁。
「那還做過什麼?」
「我上一份工作是做證券的,專門幫人選股薦股,或者買賣基金。」
「哎!果然,那不該叫你白帽子,該叫『紅馬甲』呀!」
「不是那種……」梓健放下筷子換了種語氣說:「可後來一塌糊塗了,就……」
「經濟不好嗎?」
「很多原因……」
「唔……那梓健你……哦能叫你梓健吧?」
「沒關係。」
「那你結婚了嗎?」
「嗯?」
「哦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說你老是送小賽回來,都這麼晚家裡會不會不方便。」
「哦,沒有……可也不能算沒有,我離婚了。」
「那孩子呢?」
「我們沒有孩子。」
姚琳倒一口啤酒,那一瞬間她彷彿露出了同病相憐的眼神。
「哦不好意思,問你這些。」
鄺梓健笑笑,心中卻刺痛了幾下。
「對了。」姚琳從圍裙袋中摸出張卡來,「交通卡,你每次送小賽回來也不能用你的錢。」
「這用不著。」
「一定用的著,給。」
「真……的……」
「你不要的話我只好打電話給校長。」
「又要轉校嗎?」
「恩只能這樣,拿著啊。裡面也沒有多少錢,就一千塊。」
姚琳硬塞到梓健手中,再不收下的話更麻煩。
吃過飯梓健又陪小賽看了會兒電視,小賽問他關於月球的事,梓健將月球上新建的科研站告訴了小賽,又將有關巨大木星的事告訴了他……
而後梓健起身告辭,姚琳將他送到門口,又連聲道謝。
在去地鐵站的路上鄺梓健覺得胸口暖暖的,那是久違了的「又被人接受了的感覺」。
同接受心眠劑試驗時一樣,他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走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而在那個世界中,同樣有個人——名叫姚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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