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的門是朝東開的,所以下午的時候,站在大門外可以曬不到陽光。
向天亮打的來到市委大院,夏天的上班時間是兩點半,他來早了二十分鐘。
大門還是那個大門,但衙門的脾氣見漲,不到兩點半不讓外人進。
向天亮懶得解釋,夾著公文包,坐在樹蔭下,一邊抽煙一邊等。
一支煙剛抽完,一輛奧迪轎車徐徐駛來,在向天亮身前停下。
是原來的濱海縣委書記、現任市委組織部長張衡。
「老領導。」向天亮起身,恭敬的喊了一聲。
「咦,你坐這裡幹嘛。」張衡問。
「他們說我不是大院裡的,不到上班時間不讓進!」
「亂彈琴。」張衡又問,「來見領導的吧!」
向天亮憨憨的笑著,「領導兩大桌,不知道先去見哪一個呢!」
「上車,先到我那裡坐一會!」
張衡的辦公室特乾淨,空調一吹,又涼又爽。
乘著張衡打電話的功夫,向天亮偷偷的拿眼打量。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張衡額頭上的皺紋居然都沒有了。
再仔細的看,從張衡的側臉上,看不出這是張快奔五的臉。
張衡好像變年輕了。
稍稍一想,向天亮恍然大悟,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話一點都不假,張衡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從縣委書記榮升市委常委,跨越了可能是其人生當中最難和最後的一步,心裡豈能不爽。
心裡爽了,精氣神自然就回來了,精氣神都回來了,想不年輕都難。
向天亮心道,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所謂「第二春」吧。
總之,以前的張衡,笑的時候,眉宇間也是鎖著的,瞧他現在的模樣,就像撿了金元寶的農民,臉上都樂開了花,藏不住喜悅,官相也更足了。
張衡放下了電話,「小向,張書記聽說你來了,很高興啊,他說有個書記碰頭會,不能馬上見你,讓你在三點半左右過去!」
「多謝老領導。」向天亮微笑著說,「不過,不過我可不可以在你這裡打擾到三點半呢!」
「哈哈,歡迎你打擾。」張衡走過來,也坐到了沙發上。
向天亮故意用直白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在張衡的臉上掃了一下。
果然,張衡含笑而問,「看出來了!」
「老領導,你精神煥發啊!」
「你以為是什麼呢!」
「嘿嘿,因為更上了一層樓唄!」
張衡擺了擺手,「你想叉了,喜事倒是有,一件半喜事,半件憂事,而且都和你有關!」
向天亮怔了,「是三縣區綜合市場的事!」
搖了搖頭,張衡道:「不是公事!」
私事,向天亮也搖頭,「老領導,我更猜不到了!」
「你家的堂弟向天行,還有我家的女兒和外甥女,都找到了!」
「啊,他們在什麼地方。」向天亮忙問。
「在南方特區!」
向天亮噢了一聲,「這傢伙,怎麼跑到南方特區去了!」
「這算是喜事吧!」
「喜事,人找到了,當然是喜事!」
張衡微微的搖了搖頭,「可是,三個人都不願回來,不想去高復班複習,說不再參加明年的高考了!」
「老領導,他們現在在南方特區幹什麼。」向天亮問道。
「打工。」張衡說道,「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打工的公司,正是眼下要落戶咱們清河的三元貿易公司,他們三個正在接受公司組織的為期三個月的培訓,培訓期滿後,將會回到咱們清河來工作,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喜憂參半的事!」
向天亮大吃一驚,向天行這小子,怎麼會跑到三元貿易公司去呢。
「老領導,這事……這事我要說聲對不起,我家掌弟不是個省油的燈,把你家兩位帶壞了!」
「話不能這麼說。」張衡又是擺手,「我也想明白了,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就叫臭味相投吧!」
向天亮試探著問,「老領導,你這消息是!」
「昨天下午,三元貿易公司的謝總和馬總來拜訪過,是她們告訴我的!」
向天亮噢了一聲,忽地閉上了嘴巴。
張衡看著向天亮問,「你又想到那個三縣區綜合市場上去了吧!」
「咦,老領導你怎麼知道的!」
張衡輕輕的笑了,「咱們也是一個鍋裡吃過飯的,多少總有點瞭解吧!」
「知我者,老領導也!」
張衡笑道:「你也不必藏著掂著了,在濱海縣,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三縣區綜合市場的人,一定是你向天亮,因為你不但敢想,而且敢說敢做!」
「呵呵……什麼也瞞不過老領導啊。」向天亮笑著問道,「請問老領導,你對三縣區綜合市場這個項目,有什麼基本判斷!」
「慚愧。」張衡為難的笑了笑,「清河特別是咱們濱海,曾深受走私之害,幾乎到了全民皆私的地步,原來那個走私市場,建在三縣區交界的曠野上,是走私犯們自己搞的,目的就是增強走私的流通速度,現在要在原來的地方搞三縣區綜合市場,說白了,就是讓走私活動死灰復燃,所以,我內心是極度反對的!」
「那麼,老領導又是怎麼看那個三縣區綜合市場的外圍開發的呢!」
張衡壓低了嗓音,「純屬扯淡,幾十里方園沒人住的地方,即使通了公路,也沒人會在晚上跑過去玩,開發,開發什麼啊!」
向天亮微笑著說,「可是我聽說,老領導並沒有反對三縣區綜合市場這個項目吧!」
「我已經亮出了自己的觀點,既不反對,也不支持!」
向天亮不客氣的說道:「好一個既不反對,也不支持,老領導,你的中庸之道越來越厲害了!」
「嘲笑我!」
「有一點!」
張衡笑道:「我不像你敢於碰硬,天亮,我剛進市委大院,還不到兩個月,你就多多理解吧!」
向天亮深以為然,張衡本來就是能衝鋒陷陣的人,現在屁股下的交椅還沒坐熱,就更不敢說話了。
還有一個重要的因毒,向天亮至今也沒搞清楚,別人也不知道,張衡是如何從縣委書記升到市委常委的,論功勞,比他高的人多了去了,論能力,稀鬆平常,論資歷,好幾個縣委書記比他老。
張衡背後一定有靠山,這個靠山是誰,這個靠山厲害不厲害。
帶著不少疑問,向天亮告辭出來,沿著樓梯往上走。
剛到轉彎處,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嚇了向天亮一跳。
是市委常委、市警備區司令方成軍。
「哎呀。」向天亮一邊讓道,一邊小聲埋怨道,「我的方大司令,以後你別這樣嚇人好不好!」
作為忘年之交,向天亮很隨便,方成軍也喜歡他的隨便。
「白天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你小子一定幹壞事了!」
方成軍哼哼著,一步一搖的邁著樓梯,身上的酒氣朝向天亮撲鼻而來。
「哎,你老喝酒了。」向天亮急忙扶住方成軍,大中午的喝酒,也只有方成軍幹得出來。
「他奶奶的,老嘍老嘍,三瓶啤酒都頂不住了……」方成軍揮著手,整個人架到了向天亮身上。
方成軍是現役軍人,平時很少來市委大院,但作為市委常委的待遇,書記樓裡也有他的專用辦公室。
將方成軍攙進辦公室,放倒在沙發上,向天亮正要轉身,方成軍倏地伸出一隻手拉住了他。
「我還沒醉!」
「呵呵……我看也差不多了!」
「瞧不起我是吧。」方成軍惱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去見領導的,而且我還知道你小子已經胸有成竹!」
向天亮咦了一聲,「方大司令,你神機妙算啊!」
「神機妙算個屁,汪延峰是我的老戰友,他打電話告訴我的!」
向天亮好奇地問道:「奇了怪了,老汪怎麼把事情告訴你了!」
「傻小子,你要找的不是烏合之從,復員軍人也是軍人,軍人,是不會當叛徒的!」
「噢……老汪把復員軍人們動員起來了!」
「對。」方成軍得意的晃了晃腦袋,「我對你們濱海的預備役營下了命令,一個一個的打電話……他奶奶的,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們忙乎了十多個小時,只要是有條件的,在今天中午十二點前,都要承包二十九點九畝荒山荒地,這是政治任務,更是,更是軍事任務……誰要是不執行,老子,老子槍斃他……他奶奶的,老子一出馬,你小子的事就,就搞定了……」
方成軍睡著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方向天亮咧著嘴,無聲的樂了。
這個汪延峰太有才了,居然想到了動用方成軍這條線,把縣預備役營給動員起來了。
如果說,張衡的既不反對也不支持,也是一種支持的話,那麼方成軍司令的支持,可以稱得上是義無反顧、奮不顧身了。
向天亮心道,看來,不管如何的物慾橫流,好人還是要佔多數,良心猶在。
走廊上靜悄悄的,離三點半還差十分鐘。
向天亮吸了半支煙,扔掉半截,定了定神,才輕輕推開市委書記張宏辦公室的門。
這是辦公室的外間,書記的秘書待的地方。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從辦公桌上抬起了頭。
向天亮楞住了。
「是你!」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