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亮微笑的時候,是拿手遮著嘴的,純粹是偷著樂的樣子。
因為向天亮知道,房間裡安裝了攝像監控,至少有三個攝像頭,從不同的角度,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視著他。
現在還處於被雙規階段,在案子被移交給檢察院之前,向天亮都將處在這種環境裡。
所以,向天亮很注意自己的一舉一一動一言一行。
周台安的來去匆匆,讓向天亮心裡大樂,一直苦於無法瞭解案子進展的他,總算盼來了一場及時雨。
春天即將過去,周台安就是春天裡的最後一陣和風。
以向天亮的超人記憶力,周台安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周台安一走,向天亮就讓腦子高速旋轉起來,周台安說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都被他仔細的過濾了一遍。
很快的,向天亮得出了結論。
周台安在用暗語和動作向他報訊。
情報分析是向天亮的專長,在別人眼裡毫無意義的語言和動作,在向天亮的腦海裡,都可以變成有價價值的信號或情報。
這是因為周台安與眾不同,他不但是向天亮的朋友,也是專案組裡唯一能帶給向天亮希望的人。
周台安在房間裡待了不到三十分鐘,他的表現,可以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周台安進門之後的動作,「周台安一手拿著錄音機,一手提著一個塑料袋,塑料袋裡裝著七八個水蜜桃。拿著木椅坐到床邊,接著他將錄音機和水蜜桃放到靠床的桌子上,然後一把將被子掀了開去。」
這部分向天亮沒有看到,可以忽略不計,因為他閉著眼睛,他認為開頭總是沒用的,周台安是市公安局政委,不管業務只管政治思想工作,喜歡開大會作報告,向天亮就聽過他兩次報告,開頭那五分鐘內容,全是大話空話套話假話,外加屁話和鬼話,這是周台安的風格,向天亮瞭然於胸。
第二部分,是周台安離開時的動作,「他站起身來,看著向天亮,黯然的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錄音機,轉身往門外走去,這時向天亮睜開雙眼,看著周台安的背影說了句『老周,你老了。』周台安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往一個方向看看,右手也朝那個方向擺了擺,最後,周台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有兩個動作合二為一,周台安的眼睛和手都朝向一個方向,他在暗示哪個方向。
那裡有什麼特別的呢?
向天亮的目光,在那面牆上搜索起來,牆是石灰粉刷的,除了釘著一塊木板,什麼也沒有。
木板上釘著釘子。
對,這叫板上釘釘。
向天亮明白,周台安一定在暗示自己,案子已經定性,就像板上釘釘一樣,沒有翻案的可能。
第三部分,是周台安在房間裡逗留期間說過的話。
周台安一共說了四十二句話,向天亮將他的話劃分為九個小部分。
九句廢話:「不錯。」,「是的。」「對。」「嗯?」「小向……」「行,你休息吧。」「趕我走嗎?」「要煙嗎?」「送個屁啊。」
四句話在暗示探訪是有目的的,「我就是來看看你。」「也是來看你的。」「我主動要求的。」「我參加專案組,本身就閒話不少。」
三句話用了「你懂的」,這是在提醒向天亮注意自己說的話,「這是規定,你懂的。」「你懂的。」「小向,你懂的。」
三句話提到肖劍南,暗示肖劍南可能知道了或監視了這次探訪,「職責所在,你也不要怪他了。」「他忙,在專案組只是掛個名。」「哈哈,比狗日的肖劍南好聽一點。」
五句話暗指案子的嚴重性,「端正態度,少發牢騷。」「我也不瞞你,事實清楚,證據齊全。」「主動交代,可以減輕罪責。」「人證物證俱在,案子已經定了。」「你也是組織培養出來的,組織當然要給你一個機會。」
四句話暗指向天亮的行事作風,彷彿在說,你的血性哪裡去了,「小向啊,都到這份上了,你嘴硬有什麼用呢?」「你這人一慣嘴臭,隨你怎麼說。」「你小子,不但嘴臭,而且還嘴硬。」「你啊,死性不改。」
四句話在提醒向天亮,你是有出去的機會的,「等你出去以後,咱們再做朋友吧。」「我對你也刮目相看。」「不管怎麼說,你我也是朋友嘛。」「當然了,咱倆就是都變成了灰,也改變不了那個事實。」
五句話在勸向天亮要小心周全,「你還是想一想吧。」「這是個機會。」「唉……你真想好了?」「是這個意思。」「少向,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五句話提到了水蜜桃,「不是,有帶著水果審訊人的嗎?」「好吧,這次我也沒買什麼,來的路上,順道給你買了幾個桃子。」「你小子,這可是咱們清河水蜜桃,今年最後一茬,三元錢一斤呢。」「你不要,我帶回去了。」「那不要說我摳啊。」
水蜜桃……水蜜桃……水蜜桃指的是什麼意思呢?
向天亮偷眼瞧著桌子上的那袋水蜜桃。
不看不知道,一看有點名堂,二看特別奧妙,三看豁然開朗。
水蜜桃裝在塑料袋裡,而不是裝在網袋裡,塑料袋不透氣,網袋是漏著風的,這不是暗示著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塑料袋上卻有一個不顯眼的小洞,這應該是周台安在提醒自己,機會雖少,但機會存在。
「有帶著水果審訊人的嗎?」這開頭第一句話,既說暗示著來意,又指出了水蜜桃的重要性。
「今年最後一茬。」應該指的是機會不多了。
向天亮再次看了一眼那袋水蜜桃。
七個水蜜桃,而不是清河人送禮常用的六個或八個,周台安真是有趣。
這應該是表示一個數字,七個,正是一個星期,周台安在暗示,向天亮還有一個星期的「自由」。
周台安的暗示正符合向天亮的判斷,既然案子已經定性,檢察院肯定要提前介入,這是省紀委督辦的案子,肯定會加點加班,一個星期之內,逮捕令就會擺到向天亮的面前。
桃,逃……逃,桃……桃子夭夭,逃之夭夭……
向天亮拉過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腦袋,咧著嘴無聲的笑起來。
周台安嚕嗦了幾十句話,綜合起來就是十個字:
案子板上釘釘,趕緊逃之夭夭。
周台安,英明啊,你這個朋友沒有白交。
只有先逃出去,才能獲得相對自由,才能展開反擊,洗清自己。
對,三十六計走為上。
逃者,走字旁,兆字心,無走不逃,走了才有吉兆。
向天亮躲在被窩裡,作出了第一個決定。
第二個決定是,要逃就必須帶著駕三河一起逃,他媽的,這被拘禁的日子不太好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決不能讓三河兄在「裡面」受罪。
整個招待所都被專案組包了下來,邵三河也應該還關在這裡,只要關在這裡,就不難找到。
逃跑是一件極度艱難的事情,根據向天亮的思維,一個人逃跑太累,三個人逃跑容易暴露,唯有兩個人逃跑,是最佳組合,因此非拽著邵三河一起不可。
第三個決定,是必須速戰速決,向天亮決定今晚就逃。
夜長夢多,萬一自己或邵三河被轉移,逃跑計劃將化為泡影。
第四個決定,向天亮確定了逃跑的方式。
決心下定,向天亮輕鬆多了,又在腦海裡將招待所裡外的地形過了一遍。
南河縣武裝部招待所位於城郊,背山面水,綠蔭簇擁,環境幽美清靜,真是個適合逃跑的好地方,選擇這裡關人的人,一定是腦袋被驢給踢了。
外圍的地形,向天亮在「進來」的那一天就看到了,儘管是匆匆一瞥,但基本情況他已經掌握。
前面,是個面積三四百畝的池塘,名叫南湖,湖中有蘆葦,水深不過才三四米,左面是荒地,五百米外就是城區,右面是個軍訓場,像個開闊地,後面是南河縣有名的南山,山高林密,海撥最高處九百三十七米,山腳與招待所僅一溝之隔,溝不深,三到四米。也不寬,不超過五米。
招待所裡的地形,向天亮常站在窗前偷看,已經相當熟悉了。
主樓一共五層,只有前廊,沒有後廊,沒有電梯,石砌樓梯兩道,分別建在大樓的兩側,無遮無攔。
還有一點,是整個招待所的警力佈置。
是市武警支隊在把守著招待所。
向天亮見過最高軍銜的那位,每天來巡查三次,三十多歲,一槓兩豆的中尉,應該是個中隊長。
一個中隊的警力,最多不過六七十號人,分佈在偌大的招待所內外,顯得單薄了一些。
門口兩個,樓層兩個,兩道樓梯各有兩個,主樓應該有兩個班在值勤。
此外,招待所里外,應該還有兩個班的流動哨。
四小時一個班,上半夜的換班時間是八點和午夜零點。
晚上八點,八,發,吉利是挺吉利,但太早了。
他媽的,定了,就選在午夜零點。
……
想著想著,向天亮睡著了。
這是養精蓄銳,是為了黑夜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