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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四十八章 .吊死鬼是吐著大長舌頭嗎 文 / 金石聲

    四清運動可謂是一個蕩滌社會上所有「污泥濁水」的運動,它不但蕩滌了**幹部內部「不良」現像,還蕩滌了社會上出現的,歷史上積累的「不良」現像。

    四清工作隊到農村來,住在農民家(貧下中農)到各個農民(貧下中農)家吃派飯,也適當和農民在一塊兒幹一些活兒,這就是同吃、同住、同勞動,四清工作隊廣泛的接觸群眾,發動群眾,揭露各種不良現像,再根據揭露出來的各種不良現像進行處理。

    處理的方法自然是先進行批判和鬥爭。

    批判輕的,或者心腸大的,或者是那沒心沒肺的,熬一熬也就過去了。批判重的,或者心眼兒小的,或者受不了委屈的,有的就尋了短見。

    我們臨村,那是我同學的爺爺,他自幼畫一手好「字畫」,何為「字畫」就是用筆同時沾上不同顏色的水彩,畫成花草、蟲魚,用這些花草蟲魚組成不同的字,用這些字組成詩詞,或者是四扇屏,或者是一副中堂,把四扇屏或中堂裝點在居室內。

    我小時看到好多經濟上富裕的,有些品味的人家,室內都掛著他的字畫。

    由於他字畫畫得好,家裡的地,他不種,住在城裡,以賣畫為生。

    解放時,他被劃成了中農,一九六一年,不知有個什麼運動,他又被劃成了富農。

    由於解放時,他沒被劃成富農,他沒被趕回家,他原來就賣畫兒,他還繼續賣他的畫兒,同是在一個地方擺攤,賣一樣的字畫兒,別人畫的,沒有他賣的多,賣得快,他夾著一個包兒帶著老伴兒,中國的大中城市幾乎走遍了,走到哪兒畫兒賣到哪兒,吃、喝、拉、撒、住,都指望著他賣那畫兒。

    到了一九六三年,全國開展起了四清運動,城鄉都要普查家庭出身,本人成份,因為在六一年時他們家的成份已經改了,他不能不如實登記他當時的成份。

    他在城裡沒有正式工作,按他的年齡,五十多歲肯定是地道的富農分子了。

    富農分子過去剝削人民,現在不在農村接受改造,還躲在城裡享清福,自然是人民不答應的,於是順理成章就把他轟回了老家。

    他回了老家,已經快六十了,因為一輩子沒幹過農業活兒,沒法跟大家一塊下地勞動,在家呆著與這整日都在忙忙碌碌的人群格格不入,又怕人家說他不接受改造,於是他就主動去修理街道,我們的家鄉是半山區,村子緊靠著山邊兒,村子就是在原來淤積的河套上建起來的,地下的石頭有的是,地下的石頭他撿了一茬又一茬,撿了一遍又一遍,他永遠也撿不完。

    本來道兒上石頭坎楞,現在道兒好走了,人們開始對撿石頭的老頭兒點點頭,搭句腔笑一笑,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人們對道兒上多了的這個撿石頭的老頭兒已經司空見慣,又由於村裡來了四清工作隊,他們對於這個道兒上撿石頭的老頭兒再也不去理他,再也不敢理他。

    四清工作越來越深入,清完了黨內的,清黨外的,清完黨外的,又清社會的,亦步亦趨,就清到了這個撿石頭的老頭兒身上。

    據群眾揭發檢舉,這個撿石頭的老頭兒年輕時,按捺不住青春熱血的抨擊,生活上有過不檢點的行為,事情已過了三十多年,對他這種不檢點的行為本是個公開的秘密,十個人得有八個人知道,但由於他人緣好,對他過去的事雖令人憤慨,但並沒有憤恨他,相反,有人卻去惋惜他,有人卻去痛惜他,有人還無耐的自我解嘲說道:「唉:真是越明白的人越幹這糊塗事兒啊!」

    千百年來,多大的事兒都是民不舉,官不揪,四清工作隊充分發動群眾,終於有一天有人舉報了這個老頭兒年輕時所幹的事情,這樣一個事情,發生在了這麼一個富農分子身上,自然是十惡不赦,於是村裡對他就展開揭發批判。

    外人批判也就批判了,村裡人發動他的孫子在會上揭發他在年輕時幹的這個事情。這個事情比不了偷,比不了搶,太丟人現眼太砢磣了。

    特別是對於小輩,他有五個孫子,兩個孫女,村裡人讓他的大孫子在會上已經揭發了這個令人顏面掃地的事兒,那麼那幾個孫子孫女也立馬會知道這個「事兒」立馬揭發批判他,他已經無法再回家,在批鬥他回來的路上,他再也沒有回家,他去了北山……

    一九六五年的早春,寒意已退了,早春的陽光還未給人送來那撲面的暖風,蜜蜂還都囚在蜂箱裡。

    早上,我剛剛喂完豬,來豬場起豬圈的人帶來了一個新消息:某某某上吊死了,先知道消息的人告訴了那些還不知道消息的人,那本來不知道這消息的人原本平和的臉驟然緊張了,眼和嘴巴都嚴肅了起來,憋了半天,崩出了這麼一句話,「怎那麼想不開呢?剛剛有六十歲吧?孫男嫡女一大夥兒,撇下就走了!」另一個說:「好吃的粿子誰肯撂筷啊!快別提他那些孫男嫡女了,要不是他那些孫男嫡女,他還不至於死呢?」又一個說:「就是他那個大孫子在昨天晚上開批鬥會揭發了他爺爺年輕時幹了那個見不得人的事兒,他無臉見人,他才去上吊啊!」

    有人對那上吊的老頭兒又表示了同情道:「願不得哪,這也願他孫子,你爺爺做了的砢磣事,有別人說的,還有你當孫子說的?」

    這其外哪知其裡的事呢?

    工作隊和貧協,已在幾天前找過他大孫子,把他爺爺年輕時做的事兒已攤在了他大孫子面前,他大孫子聽了人家說的他爺爺的事兒,臉忽的紅了起來,紅得就像個戲台上化了裝的關公,他羞愧得無地自容,真恨地上為什麼沒有個洞啊,如果地上有個洞,他會像耗子一樣「哧溜」一下子鑽進去,永遠也不出來了,可惜呀!地上沒有洞,既然地上沒有洞,他還得面對現實。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和貧下中站在一塊兒去揭發他爺爺,一條是拒不揭發他爺爺而站在他爺爺的立場與人民為敵,您說說在這關鍵時刻,在這大事大非面前,有誰不站在人民立場上來哪?有誰願與人民為敵哪?

    於是乎他就揭發了他爺爺,於是他爺爺就上吊去了。

    人吊在哪兒了呢?吊在北山溝裡的一棵柿子樹上,吊人的那個地方抄直說離大家議論事非的這個地方,足有二里地,大家都抻脖子,瞪眼望著那吊人的地方,那吊人的地方黑乎乎的,柿子樹有一大片,看不到哪棵沒吊人,哪棵吊著人。我自幼聽人說,「吊死鬼是吐著大長舌頭的,那大長舌頭能有一尺多長。」好奇心的驅使,使我穿過崎嶇小道,爬上了山坡。

    上吊的人,吊在南北走向的,兩山夾一溝的山溝裡的一棵柿子樹上。

    山溝並不深,因此,從山腳往上並未走多遠,就能看到那上吊的老頭兒了,我們一塊上山的有兩三個人,為了便於看吊著的老頭兒,又為了不讓那老頭兒的大長舌頭嚇著我們,我們並沒有從山溝往上走,如果從山溝往上走,會一直走到吊著的老頭兒腳底下,怪瘆人的,我們是從吊著老頭兒山溝的東山梁爬上去的,爬到與吊著的老頭相對應的山梁停了下來,我們停著的地方與那吊著的老頭有二十米遠的距離,那吊著的老頭兒看得很真切。

    雖然我們看得很真切,但並未害怕。

    因為是在白天;我們又是從山樑上往下看;看「熱鬧」的又不是我一個人。

    東山梁除了我,還有二、三個人,西山梁有五、六個人,都是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

    看熱鬧的只有一個是老頭兒,這個老頭兒說貼切點兒,應該不是來看熱鬧的,應該是給上吊的老頭兒送行的,老頭兒是個退休工人,家裡總掛著「他」畫的「字畫」,跟「他」應該是生前好友。

    死前是好友,死後他不怕「他」,他是順著山溝爬上來的,他一直爬到了「他」吊著的柿子樹下。

    他仰著頭,看著「他」說道:「老哥哥呀!你怎那麼想不開啊?為什麼非要走這條道兒哪?」

    地上丟著一頂曬得已經發了白的破帽子,那是上吊的老頭兒在脖子鑽進繩子一瞬間,繩子套給剮下來的,上吊的老頭兒現在已經是光著頭了,他穿著一件沒有吊面,光板子的山羊皮坎肩子。

    山風,吹動了柿子樹那不很粗的樹枝,老頭兒像鐘擺一樣在空中來回遊蕩著。

    樹上有幾個老鴰,呱、呱,的叫著,它們窺視著吊在樹上的老頭兒,要不是看著周圍有那麼幾個人,它們早就飛到老頭兒頭上啄食老頭兒那半睜半合的眼睛和吐著的舌頭了。

    老頭兒的舌頭並不像鬼怪小說裡描述的,吐出來有一尺多長,舌頭不可能吐出來一尺多長,因為舌頭總共能有多長呢?

    舌頭雖沒有吐出來有一尺多長,但總是吐出來了,上、下牙咬著舌頭,露出個舌頭尖尖。

    公安局的人來了,仰頭看了看,然後上了樹,樹下的老頭兒自告奮勇抱緊了上吊老頭的雙腿,往上一托,繩子套鬆開了緊勒著的上吊老頭兒的脖子,公安局的人把那繩子套從脖子上摘下,然後迅速跳下樹,幫助把上吊的老頭撂在平地上。

    然後用剪子把老頭兒的衣服豁開,檢查是自殺還是他殺,檢查完了,公安局的人下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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