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科長找到沈擒龍,要他再寫一些情報糊弄鬼子。
沈擒龍有點為難地說:「我的這個身份恐怕不能用了。以前我出去的時候,凡是利用這個身份欺騙特務的時候,在行動結束的時候,都會把特務幹掉,不留下痕跡。
可是我們這次去開封配合當地同志行動,我實在不得已,已經把我的名字寫到鬼子的登記本上了。撤退的時候,根本沒有機會毀掉那個東西,如果讓鬼子看見了,事情就漏了。
你覺得,鬼子這次要找我過去,是什麼意思?是要抓我嗎?」
曾科長也有點愣神。
他想了一下,說:「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我詳細講一遍,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沈擒龍就把那次行動的給曾科長講了一遍。
到了這時,當初沈擒龍參加八路軍時候認識的那些人已經犧牲得差不多了,他最熟悉的人只有這個曾科長了,而曾科長對他也是非常照顧,所以沈擒龍對曾科長還是覺得很親的。
到了這種生死關頭,就需要有一個知己的人能夠幫忙,所以,沈擒龍沒有顧忌保密規定,把自己參加的和曾科長無關的行動細節也告訴了曾科長。
曾科長點了一隻煙,一邊慢慢地吸煙,一邊沉思。
沈擒龍也不說話,就等著曾科長在思考之後得出最後的結論。
沉默了好一會,曾科長笑著說:「我覺得沒有問題。
當時你是配合人家行動的,那個行動的刺客既然在當地那麼有名,那麼鬼子的注意力就肯定會集中到他的身上。等到他們查到你,還早得很呢!這種戰爭年代,一件事很快會淹沒到檔案堆裡的。
你在開封的時候,我們這邊還在不斷地向鬼子交出假情報,這也可以證明你完全不在那邊的現場,可以為你打一下掩護,擾亂一下敵人的視線。
不過,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鬼子不是急於要情報嗎?這樣,我們就在給鬼子的魚鉤上,再加上一點魚餌。」
「再加上魚餌?怎麼加?」
沈擒龍一直是直接參與作戰的,他更多的是反應快速的臨場發揮,是善於隨機應變的。
對於長期潛伏,設置一環套一環的複雜的圈套,沈擒龍的經驗遠遠不如曾科長這樣專業的派遣人員打入敵人內部的特工人員。
更何況,曾科長已經有十幾年的特工經歷了,這也不是才入行沒幾年的年輕的沈擒龍能夠相比的。
用後來的話來說,這就是特種部隊和間諜之間的行動方式的區別。
特種部隊的士兵可以被特工機關借調出臨時承擔一些情報行動,但是,對於長期潛伏,打入敵人核心,竊取機密情報,擅長暴力的特種部隊士兵就絕對不是專業間諜的對手。
沈擒龍這時就是很虛心地聽取曾科長的建議。
曾科長說:「這樣吧,我再給你的頭上加上一圈光環。我就說你已經入伍,到了部隊的後勤機關工作。這樣,你就不能有時間到北平跟鬼子見面。而鬼子正是急需得到咱們部隊的情報,他們肯定會更加重視你的身份,他們不但不會再讓你去見他們,而且他們還會千方百計為你著想。」
沈擒龍笑了,不過,他馬上又問道:「那,我要是到北平去弄車床得怎麼辦?那不是還是要到北平嗎?」
曾科長想了一下說:「這個不礙。反正你自己注意,不要讓黃城事務所的鬼子發現你就可以了。你自己小心,那會那麼巧的。而且,你在鬼子那兒還是很受重視的,我們很少有人能夠這樣深入的打入敵人的特務機關,所以,這個身份要一直利用到實在不能再用為止,千萬不能浪費。」
沈擒龍點點頭。
這就是革命的需要,為了取得勝利,肯定是要付出代價了。
不過,沈擒龍心想,我自己還是要多一個心眼,如果有機會,還是要盡量把線索掐斷比較好,這是李驥教的本事了。
我能夠活到現在,還是多虧李驥心毒手狠這四個字的招術保命。
這可是我們兩個從多少死人堆裡邊爬過來得出的秘籍呀!
沈擒龍和曾科長正在商量怎麼到北平去弄車床,張家平他們回來了。
張家平對曾科長直著舌頭說:「你,你們又要讓我們小沈去、幫忙啊?」
張家平喝多了。
很長時間沒有打像樣的仗,手槍隊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張家平這樣比較講究享受的人也覺得日子很不好過,現在沈擒龍和李驥弄來了一點外快,他們幾個領導才能夠出去解解饞。
曾科長笑著點點頭:「對,這是司令部的意思,不是找小沈,是來找你們手槍隊。只是我以前讓小沈幫忙的工作還沒有完,所以先跟他把這個事情了結一下。」
張家平一屁股坐到曾科長對面,比比劃劃地對曾科長說:「那可不行,我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實在沒有時間去幫你們。」
曾科長一愣:「你們的任務沒完成?你們不是剛剛弄到糧食,司令部還表揚了你們嗎?」
張家平用力一揮手:「不、對!那算什麼。我們這次弄到的糧食,才只夠司令部直屬機關吃的,有你們,有我們手--槍隊,還有、有、有……」
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上來了。
指導員也搖晃著過來,接口說道:「我們還要給其他部隊弄糧食,任務還重得很哩!」
曾科長有點著急:「可是,我讓你們幫助的這個任務,可是晉察冀軍區司令部發來命令讓做的,這個也不能耽誤啊!」
張家平又用力一揮手:「那也不行,我們實在沒有多餘的力量了!只能先顧部隊吃飯,然後再想其他的事情。」
吃飯也是大問題,曾科長也很著急,所以他急忙走了,去找司令部討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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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槍隊又到鬼子的佔領地區去弄糧食,不過,這次沒有上次那麼方便了。
上次算是打敵人一個冷不防,鬼子沒有防備。
但是,這次鬼子知道下面的農村裡邊接連死了好多給他們報信的人,知道八路軍又出來活動了,所以鬼子早就準備了一些兵力,一發現四周的村子裡邊有動靜,比如狗叫,馬上出動。
手槍隊的戰士們多多少少都吃了點虧,沒有再弄回來糧食。
部隊的給養成了大問題,具體執行任務的戰士只是感到行動不順利,可是司令部的首長們就更加發愁。
如果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整個部隊就要自生自滅了。
這時百團大戰仍然在繼續,挺進軍九團參加了百團大戰破襲戰最北線的淶(源)、靈(丘)戰役,就是鄧華楊成武部隊組織的戰役。
這邊挺進軍自己也決定組織全面的作戰行動,向日軍反擊。
行動開始之前,挺進軍也和其他參戰部隊一樣,做了精心的準備。
除了對武器、物資、參戰人員方面的準備,就是要弄清敵人的情況,要搞好情報了。
這時敵情變化是最大的,除了鬼子新佔據了挺進軍原來的根據地之外,因為整個戰線上戰鬥不斷升級,鬼子又調來了大批的兵力。
再加上,前些時候鬼子為了搜捕出去搞糧食的手槍隊的戰士,不斷在幾個據點之間來回調動兵力,所以,鬼子到底在各個據點裡邊駐紮了多少人,沒有人清楚。
日軍對平西根據地施行滅絕人性的「三光」政策,以北平及平漢、平綏路為依托向根據地中心區步步推進的打法要比其他地區早得多。
他們村村修碉堡,處處建炮樓,一個縣城就修建著幾十個炮樓。
沈擒龍和李驥接受了一個偵察任務,他們兩個來到了縣城外圍。
沈擒龍和李驥在老百姓家悄悄住下,先從老百姓那兒打聽了一下大致的情況。
據不是特別肯定的消息說,縣城裡邊駐了一個中隊的鬼子和一個大隊的偽軍,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直戒備森嚴,到處都是崗哨。
沈擒龍和李驥悄悄商量,掌握的鬼子的情況,跟曾科長那邊報上來的情況差不多。
但是,沈擒龍他們需要知道的不是這麼簡單的情報,而是要掌握敵人具體的火力佈置的情況。
不知道敵人的火力配備,部隊進攻的時候就要陷入敵人的火力網,那時不但無法成功地打下敵人的據點,自己還要遭受重大傷亡。
但是,這次沈擒龍和李驥可不想再用日出公館的身份進去騙鬼子。
那個身份雖然好,但是沈擒龍卻有點心虛。
沈擒龍跟李驥上次在開封都在鬼子的登記本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次沈擒龍又給日出公館送了一份假情報,把整個日出公館的情報系統狠狠耍了一把,讓鬼子對整個百團大戰的判斷都出現了失誤。
所以,如果這次再這麼傻乎乎地自己撞上去,萬一正撞到人家的槍口上,那讓人家摘了腦袋,就純粹是自己找的。
還有一點就是,他們手槍隊剛剛在敵占區打了漢奸,搶了糧食,鬼子正在到處搜捕他們,鬼子對於化裝進來的陌生人,完全不會像以前那樣一點不注意,掉以輕心。
沈擒龍他們還不知道,經過了百團大戰開始階段的作戰,日出公館的特務已經總結出一條經驗,在戰鬥沒打響之前,八路軍的探子已經在大街上晃悠了,要小心他們。
當然,這其實就是沈擒龍當時帶領的滲透部隊。
現在輪到他沈擒龍自己嘗自己種下的苦果了。
沈擒龍和李驥在一起反覆商量偵察方案,把以前用過的很多辦法都提出來,研究進城偵察的十幾種方案。
最後,他們兩個決定,還是先設法抓住一個「舌頭」,盤問一下更詳細的情況,再根據具體情況,制訂下一步行動的計劃。
第二天,沈擒龍和李驥悄悄地潛伏在靠近縣城的高粱地裡。
為了防止遠處的敵人看見自己,他們都趴在莊稼下面。
他們在面前的公路邊上的深溝上面架上了一塊從老鄉那兒借來的長木板,準備在行動之前從木板上跑過去。
這樣,隱蔽和行動兩方面的問題都考慮到了。
兩個人從早晨進入這片高粱地,等啊等,就是看不見有鬼子或者偽軍過來。
偶而遠處有鬼子經過,一個是距離太遠,一個是人家是成群結隊的,那樣的人他們不敢惹。
除了人家人多,他們怕打不過以外,他們也怕和人家一打起來,乒乒乓乓一陣槍聲,等於給城裡的鬼子提了醒,後面的偵察就全都泡湯了。
一直到了下午,合適的捕俘對像還沒有出現。
兩個人等得實在無聊,沈擒龍就說起其他的事情來。
沈擒龍對李驥說:「你記得那天曾科長來找咱們吧!」
李驥閉著眼睛,半睡半醒的「哼」了一聲。
沈擒龍接著說:「曾科長說,那個黃城事務所的鬼子課長要見咱們,曾科長問咱們怎麼辦。」
李驥還是無精打采地「哼」了一聲。
沈擒龍瞭解李驥,李驥平時什麼都不在乎,只是在行動的時候,才會像獵食的豹子那樣,又兇猛又靈活。
沈擒龍也不管他,仍然接著說下去。
他把那天曾科長和自己商量的辦法告訴了李驥,然後對李驥說:「我覺得,這樣還是不那麼穩妥,以後咱們兩個應當自己計算一下,咱們到底能吃幾碗乾飯了。」
李驥睜開眼睛,看了沈擒龍一眼:「嗯?什麼意思?」
沈擒龍說:「我看咱們兩個應當找機會測試一下,咱們兩個到底能打多少敵人。比如,咱們兩個,一個人如果不用武器,能夠對付幾個敵人,如果用刀,能夠對付幾個,如果用20響,又能打幾個。要是咱們兩個合夥,又能打幾個。」
李驥點點頭,沈擒龍說得太好了,他們兩個一直在一起,到現在為止,似乎還沒有失手過。
這樣他們的感覺好像有點天下無敵了似的。
這樣肯定不是真的,李驥從東北到華北,十幾年來經歷了無數危險,他是從死人堆裡邊爬出來的,那種九死一生的感覺,他永遠不會忘記。
現在他是在沈擒龍在一起,過了相當長的順手的日子,李驥明白,人一輩子不可能老是這麼順當。
鬼子人多,武器好,又狡猾,不可能老是讓八路軍佔上風,萬一那天人家那邊有了什麼埋伏,自己還這麼大意,讓人家包圍了,到了那種危險的地步,再要想逃命,可就追悔莫及了。
李驥覺得沈擒龍想問題很謹慎,很周到,他對沈擒龍的想法完全同意。
沈擒龍接著又說:「另外,咱們兩個不能老是這麼出去,到那兒都報名字,都露臉。這樣太危險,現在咱們走到根據地的路上,到那兒都可能有熟人喊咱們的名字,咱們是大英雄了。我覺得不是什麼好事。我一聽見人家喊我,我就害怕。」
李驥笑了:「怎麼,當英雄還不願意?」
沈擒龍說:「我老是想著當初咱們駐地對門的老頭兒把咱們的資料告訴日出公館的特務那件事。我上次到黃城事務所去探消息,那個鬼子課長拿出一份假材料來,說得跟真的一樣,連我家在那兒都知道,我當時真害怕了,我還當我真的暴露了呢!現在聽見有人喊我名字,我全身的汗毛都乍起來了!」
李驥這次瞪大了眼睛,一邊沉思一邊說:「我在東北的時候,有好幾年就是專門掃盤子。也是偵察的活。我們這行,最忌諱跟人朝相。而且,有的時候,萬不得已,要出去動手,也只好把臉蒙上。就算是那樣,也有幾次,到底失了風,讓人家追殺到家裡。有時候是手下不得力,有時候是點子實在扎手,沒躲過去。反正,失了風就是一個死。我能活著看見你,那是命最大的了。」
沈擒龍忽然想起來:「那天你讓鬼子抓到日出公館,你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
李驥咳嗽了一下:「啊,那個呀,等到進了縣城,咱們還都沒事,那時再告訴你吧!」
他們等了一天多,始終沒看見合適的敵人的蹤影,只好回去。
第二天,他們兩個又去原來的地方埋伏。
他們兩個躲在青紗帳裡,趴在地上,中午之後,李驥中、突然跳起來,朝遠處一看,馬上喊道:「來了!」
原來,李驥聽到了順著地面從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沈擒龍跪起一條腿,抬頭一看,只見兩匹戰馬急奔而來,走在前面的人身邊有一把戰刀在不停搖晃,顯然是一個日本軍官。
沈擒龍和李驥心裡一陣狂喜。
機不可失。
沈擒龍順著木板縱身一躍跨過公路,佔據了公路對面的有利位置。
李驥也竄過木板,然後迅速拉過木板朝路中間一橫。
鬼子騎馬衝到了跟前,眼前一花,已經是來不及了,只聽「咕咚」一聲響亮的撞擊聲,正在猛跑的兩匹馬一下子跌倒在地,騎在馬上面的鬼子被摔出老遠,仰面朝天癱在地上,動彈不了了。
沈擒龍和李驥立即衝過去,準備抓活的。
沒想到,前面那個鬼子軍官怪叫一聲,抽出戰刀,要跟沈擒龍他們比劃比劃。
沈擒龍朝遠處一看,遠處隱約現出炮樓的影子,這根本不是動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