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鋤奸部,沈擒龍心裡就是一翻個。
他心想,怎麼的,我又犯事了?
這就要命了,難道說,我為我們手槍隊採購那些偵察器材和武器的事情又讓他們知道了?
雖然那些都是用的我和李驥自己弄的錢,但是,那樣一大筆資金,比現在整個軍區的日常開銷都多,也確實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李驥就經常說沈擒龍,人別太實誠了。
他們自己玩命弄到的錢,就這麼像往水裡扔似的給公家買武器和器材,實在有點缺心眼。
要知道,望遠鏡就是用黃金換來的,手錶,軍用地圖,這些都是當時極其罕見的東西,沈擒龍他們打死了一個中隊部的鬼子軍官,得到的那些東西,還特別記功了呢!
這些東西都是用大把的鈔票弄來的,李驥眼看著他和沈擒龍的錢象大海落潮一樣「唰唰」地往下降,心疼得了不得。
這也是李驥和沈擒龍之間的區別了。
沈擒龍和他爸爸一樣,對於錢從來不在意,而且,他覺得這是為了抗日做的正經事,不應該心疼錢。
李驥勸阻不了沈擒龍,就氣哼哼地說,沈擒龍早晚有後悔的那一天。
現在沈擒龍就開始後悔了,怎麼了,這次又讓鋤奸部的人抓住小辮子了?
以通常的八路軍來講,有錢人就是壞人,壞人都是漢奸,沈擒龍能夠拿出這麼多錢,不是也應當是漢奸?
沈擒龍接著又想到,上次自己把從晉察冀軍區鋤奸部派下來的特派員給幹掉了,鋤奸部是不是記仇了?
可是,沈擒龍覺得自己冤枉啊!
那可是我接受了正式命令去刺殺漢奸,可不是我自己自發性的群眾性的行為呀!
這帳怎麼能算到我自己的頭上呢?
當然,萬一人家真的這麼想,也根本沒地方講理去。
沈擒龍正在胡思亂想,那個參謀已經把命令塞到他的手上,轉身走了。
沈擒龍仔細地看看命令,只見上面寫著,命令沈擒龍同志,到晉察冀軍區鋤奸部報到,然後到司令部報到。
沈擒龍盯著這份命令,又想了半天。
他心想,奇怪,不是只到鋤奸部送死?
從鋤奸部出來還能到其他部門報到?
這是什麼奇怪東西?
總之,這就是說,事情還是有轉機的,不是一定就死?
沈擒龍對於這種奇怪的命令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好想到,反正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到了那兒就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自己已經幹掉過上千個鬼子了,早就夠本了,為抗日也做足了貢獻了,就算是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了。
沈擒龍這邊和那個供給部的幹部交代完了工作,馬上回到手槍隊去把自己要到鋤奸部去報到的事情通報給大家。
這可不是第一次了,這一次,大家都有了經驗。
所有人都用送葬式的眼光看著沈擒龍。
李驥不停地用手摸著20響的槍柄。
沈擒龍安慰大家說:「看看,命令上說,讓我到了鋤奸部之後再到其他地方去報到,就是說不是要關我。大伙不用著急。」
李驥冷笑起來。
沈擒龍小聲對李驥說:「別幹傻事,咱們還有兩個家等著你照顧,咱們得長點腦子。等著我回來。」
李驥慢慢點了點頭。
****
沈擒龍來到了晉察冀軍區,這是冀熱察挺進軍的上級軍區。
沈擒龍對這兒的情況不熟悉,他找人打聽了鋤奸部的辦公地點,到那兒去報到。
進了鋤奸部,沈擒龍發現,這是比他們那兒的鋤奸部大得多的機關,氣派就顯得更大了。
沈擒龍找到負責接待的人,把自己的來意一說,交上了軍區的命令。
對方看到了他的命令,表現還很客氣,但是卻說道:「同志,請交出你的武器。」
沈擒龍心想,哎喲,現在他們正規了很多啊!
沈擒龍乖乖地把兩支20響都交了出來。
看到他有兩支這麼好的槍,那個負責接待的人很吃驚。
但是,到了人家這種地方,有幾支槍都沒有用,你馬上就用不著這些東西了。
沈擒龍也沒有猶豫,說把槍交出去就交出去了。
沈擒龍是一個比較識相的人,他知道,到了這個地方,就是全身是槍,也不能用,不如乖乖地交出去,換一個讓人家感到是好態度的評價。
另外有一個武裝戰士進來把沈擒龍帶出去,來到一個屋子裡邊。
沈擒龍自己坐在屋子裡邊,戰士站在門外,背著槍,不知道算是警衛還是看守。
沈擒龍對這一切都已經熟悉了,他在同樣的部門上過課。
唯一不同的是,這兒的人對他暫時還是比較客氣,他可以坐在牆邊的椅子上,旁邊還有一碗水讓他喝。
過了一會,一個幹部進來了。
沈擒龍馬上站起來。
雖然八路軍沒有軍銜,平時看不出對方的官職高低,但是從軍裝的口袋上仍然能看出是幹部還是戰士。
嚴格說起來,八路軍還是有軍銜的。
這時他們已經正式加入中國政府軍作戰序列,就是歸國民黨軍隊管轄,國民黨軍隊是有軍銜的,相應的,八路軍的幾個主要將領也都有軍銜。
只是,八路軍內部不許佩戴這些玩意兒,所以要辨認對方的身份,就要象後來的北朝鮮間諜到人民大會堂去觀察中國開會的重要程度那樣,查開會的人身上有幾個口袋。
口袋多的就是大官,幾袋長老吧!
口袋少的,當然地位就低了,只能算是丐幫弟子。
抗日戰爭爆發後,中國工農紅軍主力和紅軍游擊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後來改稱第十八集團軍,和新編第四軍。
在服裝樣式上基本上與國民黨的其它部隊相同,只是左臂佩帶長方形「八路」、「新四軍」臂章,服裝顏色為草黃色。
這時的幹部戰士的區別是,戰士為4個貼袋,幹部為兩個貼袋、兩個吊袋。
沈擒龍雖然是部隊內部的實力派,但是他的實際級別還是戰士,就是沒有吊袋的衣服,人家一看軍裝的口袋是鼓鼓囊囊的,當然是幹部。
那個幹部比沈擒龍以前見過的特派員什麼的都要客氣多了,他沒還禮,但是讓沈擒龍坐下。
沈擒龍老老實實地坐下,那個幹部說:「這次讓你過來,是要讓你作證的。」
沈擒龍的心裡「轟隆」一聲,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但是,沈擒龍可是見多識廣的人,就是這麼一句話,就以為人家已經把自己在劃分敵我的線上把自己劃到好人那邊去了,那你可太不瞭解**的政治藝術了。
所以沈擒龍嘴裡客氣了幾句,但是心裡仍然緊繃著,等著看這個幹部下面的表現。
那個幹部又說:「你認識林寒風吧?」
沈擒龍一愣。
那個幹部沒有說話,就那麼平靜地看著他。
沈擒龍一邊急忙在腦海裡邊尋找這個林寒風的事情,一邊馬上反應過來,從對方的表情上來看,對方可不是只讓自己作證這麼簡單。
他提醒自己,這又是到了生死關頭了,說話要謹慎,一個不注意,自己可就不是證人身份了。
想了一會,沈擒龍搖了搖頭,抱歉地笑著說:「哎喲,好像沒什麼印象。」
那個幹部笑了一下:「我提醒你一下吧,他是冀中根據地的。」
沈擒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連連說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對了,我見過他一次!」
幹部笑了:「是幫他買炸藥原料吧?」
「對。」
沈擒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當時我還沒什麼地下工作的經驗,就見過一次的人,沒太往心裡去,當時實在是太緊張了,經常是腦子裡邊一片空白,當時可能還記得人的長相,名字可就不記得了。」
幹部點點頭:「問題是這樣的,他是冀中根據地的大特務漢奸案的犯人之一,他提出你可以做他的證人,所以我們把你叫過來,瞭解一下情況。」
沈擒龍的心裡「轟隆」一聲,心跳慢慢開始加速。
那個幹部仔細觀察著沈擒龍的表情,看到他非常平靜,於是簡略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
事情是這樣的。
1939年春天,國共關係急劇惡化,各個根據地的鋤奸部,發起了一個旨在清洗漢奸特務的鋤奸運動。
冀中軍區也成立了鋤奸部。
前面我們已經說過,冀中軍區的呂正操司令員找了一群清華北大的大學生和教授幫他研製地雷和炸藥。
這些人組成了一個專門生產這些東西的供給部。
冀中軍區鋤奸部懷疑軍區內部有一個龐大的特務組織,供給部是它的大本營,技研社則是它的活動中心,創立炸藥製造技術的熊大縝無疑是首要分子。
於是部長熊大正、供給部秘書長、燕京大學物理系畢業的李猛、地雷使用專家門本中等技研社全部技術員全部被捕。
接著又把供給部、炸藥廠、印刷所、衛生部、醫院、電台、銀行、學校、報社、商店、教會等機關中平津來的所有知識分子全部抓了起來,總共一百多人。
晉察冀軍區鋤奸部沒有經過軍區司令員聶榮臻就擅自秘密逮捕了熊大縝。
當時,不管是什麼階級成分,什麼政治表現,只要有科技知識,又來自平津,就統統被逮捕關押,當作鑽入革命隊伍內部的漢奸特務處理。
當過東北軍將領的呂正操司令員也在鋤奸人員的懷疑之中,當初引導呂正操留在冀中參加起義、建立冀中抗日根據地,又作為他入黨介紹人的地下黨員李曉初,已經作為「托派」分子而處決了。
因此呂正操無力營救這些人。
日軍對冀中根據地大掃蕩時,審訊時被拷打受傷的熊大縝無法跟上隊伍,鋤奸部負責押解犯人的戰士叫史建勳,他聽從了熊大縝的話,省下一粒子彈去打日本鬼子,用大石頭砸死了熊大縝。
冀中抓捕關押了這麼多知識分子,嚴重影響了這裡的抗日鬥爭,引起了黨中央的高度重視,派彭真和許建國等人前去複審,複審最後的結論是:逼供不足為憑,鋤奸擴大化應予糾正。
結果是除熊大縝作為首犯尚需進一步審查之外,其餘人員全部無罪釋放。
沈擒龍就是作為證人來證明林寒風有罪無罪的。
沈擒龍又一次感到,幸好自己不愛出風頭,沒有去參加什麼重要部門,又躲進了手槍隊這樣一個特殊的港灣裡邊,否則,自己是什麼結果就很難說了。
那個幹部現在正式問沈擒龍的證詞。
幹部問道:「當時是你和他一起去買炸藥原料的吧?是誰提議的?」
沈擒龍是真心想要把林寒風保出來,他馬上說:「是我提議到那個地方去的。」
「那麼,你是怎麼知道那個地方賣炸藥原料的?」
沈擒龍的心「砰」地一跳,這個問題的回答可就非常有奧妙了。
如果這個問題據實回答,那麼自己今天就不能到其他部門報到了。
沈擒龍於是說:「啊,我是在北平長大的,那些地方以前賣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聽說過,所以我是到那個地方去試試,看看有沒有那些東西。沒想到,還真的給撞上了。」
幹部點點頭,繼續問道:「那麼,當時林寒風和你一起去了嗎?你們是怎麼遇到的特務的?」
沈擒龍愣了,這個問題又不那麼簡單了,自己是證人,還是犯人,就看這些答案了。
沈擒龍只好說:「我也不知道,我們買好東西,我回到家,就被特務跟上了,後來我打死了特務,也不能在北平呆,就撤到根據地來了。」
「那麼,特務是怎麼發現你們的?」
沈擒龍在心裡飛快地斟酌著這裡邊的關係,他回答說:「應當是鬼子已經監視了所有的商行,我們一進去,鬼子就發覺了。後來我再帶著手槍隊去買炸藥原料,就是和鬼子槍戰了之後衝出來的。」
幹部點點頭,在紙上把沈擒龍說的話全都記下來。
他把紙遞給沈擒龍,讓他摁手印。
沈擒龍一邊把拇指摁到證詞的結尾處,一邊心想,林寒風啊林寒風,我可是盡了力了,你能不能出來,就得看你的運氣如何了。
唉,以後我也得記住,別亂抖機靈了,可不是打死的鬼子越多,功勞就越大。
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當一個小兵,不顯山不露水地在手槍隊裡邊忍著吧!
****
沈擒龍從鋤奸部出來,又要到司令部報到。
一路上,沈擒龍感到這兒的陽光特別明媚,戰士們的訓練更是熱火朝天,充滿了抗日的激情,總之,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沒有對比,歡樂就沒有意義。
不經過苦難的人,就不懂得珍惜幸福的意義。
進了司令部,沈擒龍報上自己的名字,把命令交出去。
司令部的幹部的態度就完全不同,真的像是火炭似的熱情。
沈擒龍反而有點不適應的感覺,從犯人到客人,這個反差實在太大。
沈擒龍不敢多話,就乖乖地在房子裡邊等著。
沒一會,兩個一看就是首長的樣子的人走了進來。
沈擒龍急忙起身。
後面進來的一個幹部介紹說:「這位是聶榮臻同志,這位是軍工部部長同志。」
沈擒龍一驚,我已經到了這個級別了?
再下次,我就得見**了?
沈擒龍馬上敬禮。
聶榮臻沒有一點架子,笑著說:「小沈同志,你在我們這兒可是大名鼎鼎啊!戰鬥英雄,偵察英雄!」
沈擒龍苦笑著說:「不敢當。」
聶榮臻有點奇怪,怎麼是這個表情,這和其他的戰士完全不同。
但是聶榮臻城府極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繼續說道:「我們這次找你來,是要讓你完成一個任務。」
沈擒龍馬上立正。
大家都坐下,軍工部長說道:「我們需要你到敵占區去買一些硝酸氨和氯酸鉀。」
沈擒龍有點發愣,他剛剛聽那個讓他拉飛機的幹部講過,八路軍的炸藥都是因陋就簡的,現在他們用的炸藥就是用硝酸氨加上百分之十的鋁粉以製造的硝氨炸藥。
這時炸藥對八路軍來說是多麼貴重。
沈擒龍已經幫助那個幹部弄到了鋁粉,就是把打下來的敵人飛機磨成粉。
那是沈擒龍他們部隊的幹部,這次是整個晉察冀軍區需要物資了。
而這時整個晉察冀軍區的炸藥的製造方法是製造氯酸鉀混合炸藥。
這就是冀中地區的技術研究社發明的辦法,就是剛剛被捕的那些人。
具體的方法是用閻錫山散失、摒棄的氯酸鉀粉混以從舊炮彈中取出的梯恩梯,在定量的植物油中浸煮,製成氯酸鉀混合炸藥。
這時整個八路軍最先進的地方在晉察冀,整個晉察冀最先進的地方在冀中。
而冀中之所以先進,是因為呂正操組織了一群清華北大的人才建立了高科技的科研部門。
現在氯酸鉀粉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所以,需要到敵占區去弄。
沈擒龍是學物理的,對這些化學方法不是特別懂。
他聽軍工部長給他上完了爆炸物課程,總算又長了一些學問。
這對於他今後的戰鬥是有非常大的好處的。
上完了課,沈擒龍說道:「不行,我不能完成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