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幹事被手槍隊的人弄得頭昏腦脹,氣呼呼地走了。
手槍隊的人自己也氣得夠嗆,隊長對隊員們喊了一聲:「明天早晨開會,整風!」
第二天,手槍隊全體開會。
這時他們都是借住在老鄉家裡,沒有什麼大禮堂之類的地方可以供他們開會,大家都擠在一個大一點的院子裡。
隊長和指導員先宣佈對執行任務回來的沈擒龍和李驥進行表揚。
指導員宣佈的表揚內容。大概這是隊長和指導員對指導員昨天闖的禍向沈擒龍他們兩個做的補償。
指導員把沈擒龍和李驥誇得相當光榮,成績極其巨大,幾乎就是民族英雄了。
下面的隊員們拚命鼓掌,弄得沈擒龍和李驥非常不好意思,李驥是個直腸子,眼淚都感動出來了。
接著,隊長宣佈了一項決定,任命沈擒龍做手槍隊的文化教員。
這個文化教員,不是一個正式的官職。
文化教員和什麼文藝積極分子之類的差不多,只是一個平時起到讓工作開展得更順利一點的角色,沒有一點權力。
但是隊長讓沈擒龍當這麼一個文化教員,卻是有相當深的含意。
隊長通過這麼長時間對沈擒龍的觀察,通過沈擒龍主導的多次行動的成果來看,沈擒龍是一個非常有頭腦,尤其是有戰略眼光的優秀士兵。
他的到來,為手槍隊的行動,為手槍隊的發展方向打開了一個嶄新的視野。
隊長覺得,沈擒龍這種對戰爭的獨特感覺,這種機敏準確的作戰能力,要遠比很多軍校畢業的軍官、一些職務很高的部隊領導對戰爭的作用更大。
但是,現在手槍隊的所有領導職務都已經滿了,也不能為沈擒龍提供一個領導位置,這樣就無法發揮沈擒龍的真正能力。
而把沈擒龍推薦到比手槍隊更高的職務上去,隊長又捨不得。
而且,他知道,沈擒龍對於那些地方也沒有興趣,沈擒龍天生就不喜歡當官。
隊長也有一個相當強烈的感覺,沈擒龍如果真的到了什麼作戰科、社會部,也不會發揮沈擒龍的真正能力。
隊長希望沈擒龍不只是當作一個戰士,而是能夠給整個手槍隊帶來一個變化,讓所有的手槍隊的隊員都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能夠給敵人更大的打擊,為整個部隊取得更大的戰果。
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沈擒龍也能參加隊部的作戰指揮,成為決策者中的一員。
但是現在並沒有一個讓沈擒龍加入到決定作戰的領導層的理由,沒有一個領導職務可以提供給他,那麼又要讓他參與決策,又要不改變其他領導的地位,應該怎麼辦呢?
所以隊長煞費苦心地想出了文化教員這樣一個稱呼,讓沈擒龍有一個比其他戰士高的地位,又不影響其他隊長的位置。
這個決定隊長是和指導員商量過的,其他隊長也已經知道了。
沈擒龍的文化水平大家都知道,在八路軍裡邊,小學文化就是知識分子,沈擒龍的文化可比小學高出幾倍去了。
另外沈擒龍在整風時候幫助大家記住政治術語的那一套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他的能力,他的各種新奇辦法,讓這些領導都自愧不如,大家都希望能有這麼個好幫手,在遇到麻煩的時候,能夠輕鬆地克服困難。
所以讓沈擒龍當文化教員的決定順利地得到了全體通過。
接著,隊長和指導員又做了一通講話,把昨天的事情講了一遍。
隊長極其嚴厲地把所有人都罵了一遍,所有的隊員都低著頭,不敢說話,但是大家心裡都明白,隊長罵得對。
這一下大家都一致對外了,再也沒有人有內訌的想法,整風的目的真的達到了。
看到大家不出聲,達到了訓話的目的,隊長說:「歡迎文化教員給大家講幾句話!」
大家鼓掌。
沈擒龍有點不好意思,指導員很熱情地說:「小沈,上來吧,反正大家都認識,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沈擒龍鼓足勇氣,跳到前面空地上來,他真的希望能有個機會把心裡話跟大家好好說說。
沈擒龍說:「當這個破文化教員,沒什麼好吹的,以後我盡量幫助大家提高文化水平就是了。不過,我對咱們手槍隊的問題想講幾句,我覺得這是特別重要的。」
指導員有點緊張,心想,又出問題啦?
大家都靜靜地等著聽。
沈擒龍說:「我覺得,現在咱們手槍隊別的都還好,就是這個保密問題真是太應該重視了!保密就是保命,知道嗎?」
說著,沈擒龍狠狠瞪了人群中的李驥一眼,李驥把腦袋低下了,他一時興起,跟上級機關的政治部幹事吹牛,差點把自己和沈擒龍給折進政治部的大牢裡邊去。
「不知道你們別人怎麼樣,反正我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就看見鬼子在通緝我,他們連我的長相,幹過什麼都知道。這次出去繳獲的情報,上面就點名要搜集咱們手槍隊的情報。鬼子盯咱們盯得死死的!不保密行嗎?」
隊長插話說:「我來講幾句,沈擒龍說得完全正確,現在咱們手槍隊的名氣越來越大,敵人也知道有咱們手槍隊這麼一號,這說明咱們把敵人打疼了,敵人也重視咱們。所以咱們必須更加小心,不能把什麼事情都對外人說,連要去執行什麼任務都說出去,能不危險嗎?」
沈擒龍說:「保密,不只是對敵人,對咱們身邊的人也應該保密,以前大家已經知道了,咱們周圍的老鄉雖然心是向著咱們的,但是他們也特別愛傳話,他們以為是愛護咱們,把咱們的什麼事情都當成新鮮事出去講,可是話傳到鬼子耳朵裡,就沒咱們的好果子吃了!」
他正說著,在門口站崗的田莊林突然跑了進來,他大喊道:「快來看,鋤奸部又來抓人了!」
隊長馬上跑出去,大家一看隊長出去了,也「轟」的一聲跟出去。
到了外面一看,鋤奸部的人把對門的老鄉家包圍了,幾個人正用小繩子把對門的老頭兒綁出來。
大家都十分驚訝,這個老頭兒非常熱心,和他們手槍隊的隊員關係非常好,每天在他們手槍隊轉悠,怎麼可能是特務呢!
但是大家對鋤奸部的人可不敢象對政治部的人那麼凶,自從出了沈擒龍的事情之後,大家對鋤奸部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幾乎把鋤奸部當成是一個怪物看待。
政治部的人多少還有一個什麼條例,可是這鋤奸部什麼都不管,上來就是槍斃人,讓大家覺得看不見摸不著,是一個無形的恐怖東西。
但是鋤奸部的人裝備真好啊,這些戰士清一色的三八大蓋,還都很新,軍服也比普通部隊的顯得齊整。
當時蘇聯內務部的部隊也是這樣,不但武器好,而且不受任何人指揮。
在第二次大戰中,有一次德軍包圍一個城市,城裡的老百姓都人吃人了,蘇軍已經擋不住了,只有這個內務部部隊的一個師仍然是齊裝滿員,武器嶄新。
但是他們仍然不肯向德軍開火,他們的任務就是來監視從司令員到部隊的全體官兵的,後來還是向斯大林請示,由斯大林親自下命令,這支部隊才投入戰鬥。
這就是鋤奸部的任務和地位。
鋤奸部的人全都牛得很,都板著臉,這麼多戰士在旁邊七嘴八舌地議論,他們沒有一個人答話,和沒看見這些戰士一樣,根本不理他們。
沈擒龍也在人群裡邊看著,他看到從對門走出來一個人,就是鋤奸部帶隊的幹部,沈擒龍一看,這不是自己的朋友長友嗎?
長友現在當幹部了,穿著幹部的軍服,背著一支駁殼槍,而且不是那種木頭盒子的槍套,是後來樣板戲裡邊裡邊的黨代表背的那種牛皮的按照駁殼槍的外形做的槍套,那可是上等人用的,不是沈擒龍他們這些在第一線打仗的人用的。
整風期間,鋤奸部又抓了不少人,規模急劇擴大,長友當然也跟著提高了地位,當然就當上了幹部了。
沈擒龍一看長友威風得很,於是在人群中說:「幹嘛抓這個老頭兒啊?他是特務嗎?」
長友朝人群中的沈擒龍看了一眼,大聲說道:「你們還替他說話,就是他把你們手槍隊的情報都告訴了特務!」
手槍隊的隊員們「轟」的一聲,炸了營。
大家一看那個老頭子臉色灰敗,垂頭喪氣,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人家說的肯定是真的。
大家怎麼也沒想到,這麼一個看著這麼熱情的老頭兒,一個每天繞著他們轉悠的鄰居,竟然會是特務。
想到這個特務每天都監視著他們,把他們的一切都報告了鬼子,手槍隊的戰士們的後背止不住地發涼。
大家心裡的後怕就不用說了。
長友看著沈擒龍,悄悄地向外面一擺頭。
沈擒龍暗暗一點頭。
兩個人像不認識似的,不說話,不照面,長友在手槍隊的戰士們面前走了過去。
手槍隊的戰士們議論著回到隊裡,沈擒龍小聲對隊長說:「我出去一下。」
隊長是認識長友的,就是長友半夜跑來報信,救了沈擒龍。
隊長料想沈擒龍肯定是又得到了什麼情報,馬上說:「你快去。」
沈擒龍悄悄從人群中擠出去,飛快地向村子外面跑去。
沈擒龍跑得非常快,很快就追上了在村子外面等著他的長友。
長友裝作肚子疼,讓其他人先走,自己落在後面,沒一會,已經看到沈擒龍追上來了。
沈擒龍對長友笑著說:「怎麼樣,這次真的抓住特務了嗎?」
長友「哼」了一聲:「我又救了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嗯?!」
長友說:「你把那個特務送到了我們那兒,特派員認定這是你搞的陰謀。再一審那個特務,那個特務老老實實地把一切都說出來了。特派員更認定特務不可能這麼老實,他是和你商量好的。所以還是準備再找你的罪證。」
沈擒龍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這也說明司令部的偵察科長也對自己的隊伍不夠瞭解,這一次也是弄巧成拙,給沈擒龍幫了倒忙了。
不過,其實這也不能怪偵察科長,就算是不是沈擒龍本人親自送來的,如果他們告訴特派員,人是沈擒龍抓住的,結果也還是一樣。
「我說,這怎麼可能嘛,已經抓住了真的特務,還是從敵人內部抓來的,連上次襲擊司令部的事情都查得一清二楚,怎麼還懷疑我呢?這邏輯上說不通嘛!」
「特派員有理由。」
「什麼理由?」
「特派員認為,你不是和特務商量好,派一個同夥來布**陣,要擾亂我們的視線,最次不濟,也是你要玩弄丟卒保車的把戲,出賣自己的同夥來保住自己的性命。」
沈擒龍實在沒有辦法了,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智力範圍能夠理解的了,他說:「那我這還是瞎子鬧眼睛--沒治了是吧?」
長友說:「所以說呢,我又救了你一命,你得怎麼謝我吧!」
「那特派員不相信特務,你怎麼還來抓人了呢?」
「特派員反覆問那個特務,他是不是和你商量好了口供,特務才明白過來,眼看就要翻供,我趕緊說,既然你和特務是一夥的,那這個傢伙至少也是個特務,既然都是特務那能抓住幾個是幾個,反正不能便宜了特務是吧?特派員一想是這麼回事,就把這個特務招出來的其他特務全都抓起來了。」
「這些特務都抓住了,證明我不是壞人了吧?那有為了搞陰謀把這麼多的特務全都交代出來的?搞這些情報網得花多少心血,有多大的價值,特派員不知道嗎?」
「所以特派員還要追查你到底在搞什麼陰謀。現在你有司令部的人撐腰,暫時不能動你,但是再抓你是早晚的事,你得趕緊想辦法。」
沈擒龍本來是要問一下特務到底是用什麼手法竊取根據地的情報的,這一般是情報部門內部的審訊機密,不會向大家通報,將來也許會通知其他部隊,但是沈擒龍想從朋友這兒先知道,這樣可以救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消息,一時蒙了。
長友說:「我跟著打個馬虎眼還行,大主意得你自己拿,我不能多呆,離開時間長了人家就知道了。」
沈擒龍歎了一口氣說:「一時沒有辦法,這樣,我反正也要找你,我有東西要給你。」沈擒龍把一支自來水筆和一塊手錶交給長友,這是他從特務家裡搜出來的。
長友看見這兩樣東西,真是愛不釋手。
他本來就是窮人家的孩子,當了八路軍的幹部,還是窮,看見這樣的洋貨,這種心情一點不奇怪。
沈擒龍提醒他說:「玩玩就行了,自己千萬不能用。你和特派員整天在一起,你突然用這樣好的鋼筆寫字,戴一塊手錶,特派員馬上就懷疑了,你只能送人。晚上我去接你,咱們上我的地方去吃肉。」
長友有點饞,聽說有肉吃,也就不那麼想手錶了,連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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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擒龍把長友找到了李驥養傷的那個老鄉家裡,這就是沈擒龍他們的基地了。
本來李驥說要做朝鮮味的狗肉,可是沈擒龍和李驥一回手槍隊,就差一點出事,結果幾天沒能回他們的基地,老鄉怕大夏天的,狗肉壞了,給做成鹹肉了。
長友原來是飯館的夥計,嘴挺刁,他一邊吃,一邊覺得這個鹹肉做的狗肉的味不怎麼樣,朝鮮狗肉沒什麼意思,做糟蹋了。
但是他還是拚命猛吃,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了。
沈擒龍和李驥在旁邊看得著急,老是問:「先說說特務是怎麼搞手槍隊的情報行嗎?那肉跑不了!」
長友把肉硬咽進肚裡,才告訴他們,通過審訊沈擒龍他們抓來的那個特務,現在知道了日本特務收集根據地情報的手法。
原來,特務主要是在根據地佈置間諜,坐探。受過日本特務機關訓練的特務以開設鋪貨、飯館等作掩護,甚至打入根據地的政府機關。
此外,派遣流動的特務深入根據地進行活動。
這些流動的漢奸化裝成各種各樣的人物出現,如郵差、小販、公務人員、賣藥的、乞丐等,任務主要是偵察情報和探路,另外更重要的就是充當交通員。
流動的漢奸平時不易發覺,他們以老百姓熟悉的小販面目出現,通常的老百姓都對他們不加防備,所以從八路軍駐地旁邊的老百姓嘴裡可以打聽出很多關於八路軍的情報。
沈擒龍他們對門的那個老頭兒,其實就不是什麼真正的特務,他不過是經常和手槍隊的隊員來往,被化裝成小貨郎的特務盯上了。
化裝成小貨郎的特務經常到他們村子,每次都住到他們家借宿。
老頭兒沒別的毛病,就是一點,用東北的話說,就是好得瑟,破嘴愛「勒勒」,「臭白話」,特務弄點小酒請老頭兒一喝,用話一捧,老頭兒就把在手槍隊院子裡邊聽到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
特務當然對這些情況如獲至寶,馬上回去報告。
幸好當時科技還不發達,沒有手機和隨身攜帶的電台能夠讓特務把情報實時傳送到特務機關總部,情報傳遞對於雙方來說,都是需要較長時間的事情,否則沈擒龍和李驥出去執行任務就會讓特務堵到窩裡了。
李驥說:「那他還算是特務嗎?能放回來嗎?就是喝點酒,他也不是故意的。」
長友把眼睛一瞪說:「特派員在蘇區時候殺過多少團長、師長,小龍這樣的戰鬥英雄他都要宰,何況一個真正的特務!你說,特派員會放過他嗎?」
李驥點點頭,沈擒龍說:「聽見沒有,人家說都是喝酒整出來的事!少喝吧!」
李驥這才明白,回憶一下,可能在東北時候,也是有人這麼讓特務利用了,多次把他們義勇軍的情報洩露了,看來以後真要注意了,這些小事確實值得注意。
沈擒龍問:「那特派員也是這麼看我的嗎?」
「肯定是了,你得趕緊想辦法。」
沈擒龍想了一下問:「上次我的那個審訊紀錄是不是你記的?你整理了沒有?」
長友說:「當然是啊,我是那兒最大的知識分子了,這些活都是我的,讓別人干特派員還不放心呢!」
沈擒龍問:「你覺得,把那個檔案裡邊做的那個關於我的結論改了?」
「怎麼改?」
「上次不是已經定下來說我不是特務了嗎?」
「對呀,可是,那是特派員跟來救你的人說的,檔案裡邊還是需要調查的結論。」
沈擒龍說:「我早就猜到了,所以讓你去給看一下,要是裡邊有什麼對我不利的東西,你就偷偷地把它改過來,行吧?」
長友說:「對勁,得趕緊改過來,這個我行,別人不知道就能改過來。」
長友忽然又說:「哎呀,這個可不行,這都是慢活,以後才能用得上。得有人調查時候看那些檔案才有用。現在咱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特派員的意思,等到把這些特務挨個打完了,從他們嘴裡得到了口供,讓他們說出來你就是從北平來的大特務,就可以來逮捕你了。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