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章老奸巨猾
京郊，雙龍山。
原本居住著數百宋家人的山頭住宅區，現在已經毫無生氣，縱然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卻也讓人不禁感到一陣刺骨的陰冷。距離宋家滅門已經過去一周了，軍管也取消有好幾天了，但直到今天之前，這裡還是沒有任何一個外人敢涉足。知道真相的怕被捲入餘波，不真相的以為這裡發生過瘟疫，無論哪種原因，都有足以震懾的威力。
今天，雙龍山迎來了放久以來的第一波客人。打頭的是個滿頭銀髮、精神矍鑠的老人，身邊跟隨的除了一名拎著醫療箱的保健醫生之外，居然還有兩名肩扛兩朵金星的中將，另外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雖然看不出是什麼職務，但那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上位者氣息，足以說明他的來頭很大。
一行人上山走的很慢，打頭的老人在上山途中不時的東張西望，眼神中不時流露出懷念的眼光，偶爾路過某人有顯著特色的地方時，還會停下來用手去觸摸一番。而緊跟著老人的一位面容已近中年的女子，不時的開口向老人詢問，那神情更像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
這一行人，當然就是原本出自宋家，如今已經華夏軍政兩界牢牢佔據一席之地的宋青山和他的幾個女兒了。自從六十幾年前，老人從這裡下山投奔抗日前線起，這還是他第一次舊地重遊。雖然他所居住的地方，距離這裡只有不到一百公里，但某些隔閡，讓老人不得不割捨了那份情感。
很快，他們就到了第一道山門口，被李念青用人肉炮彈砸倒的宋家牌樓已經被清理，觸目所及，直接就是光禿禿的練功廣場。而現在的廣場上，雖然已經清理過，卻依然能感覺到濃濃的血腥氣息。甚至還有許多血跡依然暴露在陽光下，紫黑色的斑斑印記，配上令人做嘔的血腥氣息，原本應當怡人的景觀也變的陰氣森森。
「爸！這就是你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呀？」神經線條相當粗大的宋紅英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很好奇：「這山上這些房子是有村民嗎？還是和別的山頭那樣，有寺廟道觀什麼的？這個大廣場是幹什麼用的，怎麼那麼重的血腥味，是村民們用來屠宰的地方嗎？」
宋青山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輕輕掙脫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邁步走進練功廣場，很小心的用步子丈量了一番，來到一個很不起眼的位置站定，在兒女們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老人平靜了呼吸，突然打開架子，出拳如風，腳下步伐如夢似幻，用近半個小時，乾淨利落的打完了一套拳。
最後一式收拳定式，老人長呼一口濁氣，平復呼吸，苦笑著搖搖頭：「真是老了，一套拳打下來，居然有點氣喘。以前，可是越打越精神呢……」
目瞪口呆的宋紅英突然跳起腳來，歡快的跑過去：「爸！原來你也會功夫啊，怎麼從來沒見你打過呢？早知道你這麼厲害，我何必找……呃，爸，你幹嘛一直瞞著我們啊？」
宋青山微微一笑：「這套拳法，叫追風拳。講的就是個快！不過這套拳也是宋家內門不傳之秘，非宋家嫡子不傳，非內門精英不傳。嗯，用通俗點的話說，就是傳兒不傳女！」
宋紅英咧嘴：「切！老封建！傳兒不傳女……」猛然把目光看向三個哥哥：「你們好！偷偷學拳也不告訴我，害我……哼哼！」
宋青山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不要怪你的哥哥們，這套拳，他們也沒學過。事實上，自從六十幾年前我從這裡下山之後，就再也沒打過這套拳了。」
宋紅英一愣，看向父親，卻見老人的神情已然有些落寞，線條粗大如她，也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了，可她自己也很明白，安慰人這種活路，實在不是自己所擅長的本事，索性就閉了嘴，一副乖乖女的模樣。
老人見兒女們都有點沉默，笑著擺擺手：「人老了，總是喜歡想些過去的陳年往事。走，一起進去看看！」
站在最外圍的宋紅星突然望著來路：「爸！好像有人上山了！」
宋青山很奇怪：「這時候，還有誰會來？」
來人上山爬的比較快，十幾分鐘就出現在了視線中，卻是一位身穿中山裝的銀髮老人，身旁跟著一位只有一支胳膊的中年大漢。
咦？宋紅星和宋紅軍對望一眼，兩人都覺得很奇怪，蓋因來的這位，可是與老爺子不對付了大半輩子，怎麼今天巴巴的跑來了呢？混到他們這個層次，是絕對不會相信什麼偶遇，緣分這些扯淡的借口的。李老爺子和父親不對付可不只是嘴上功夫，兩人幾乎所有的行事風格都截然不同，最直觀的是，落實政策平反之後，老爺子就煥發了第二春，依舊奮鬥在崗位上發揮餘熱。而這位李長工李老爺子，則完全退居二線，徹底淡出政壇，還不止一次的譏諷宋老爺子老而不死，佔著茅坑不拉屎，擋了後輩們的道。今天，老爺子帶他們來宋家舊址，這本應該是宋家私事，他跑來湊什麼熱鬧？
宋青山自然也看到了，卻把想要上前迎客的兒子攔在身後：「這是我的客人，該由我來接。」前邁幾步，就站在上山梯道的邊上，笑著問道：「李大少，你是打算落井下石還是雪上加霜啊？又或者，純粹只是來看熱鬧？」
氣喘吁吁的李長工嘿嘿一笑：「好你個***青蛋蛋，當年是老子把你從這山旮旯接出去的，也應該由老子親手送你回來。別以為你現在官大，就能扔下老子一個人吃獨食！告訴你，門都沒有！」
宋青山哈哈大笑，指著李長工道：「李大少啊李大少，你還記得當初是你拐我下山的呀？那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是啥樣，你現在這副嘴臉，好意思進我們宋家門嗎？」
李長工一怔，歪著頭想了想，咂嘴道：「也是啊！我記得，當年老子可是正兒八經的文化人呢……你還有臉說，還不是叫你這***給毀了。」
宋青山笑的差點岔了氣，急的宋紅英連忙上去給他順了順背，老頭好不容易停下笑，指著李長工對兒女們道：「你們知道當年你們李叔叔是怎麼把我拐下山的嗎？那時候啊，李大少可是留洋回來的文化人啊，身上的好東西多的數都數不清，望遠鏡、懷表、自來水筆……還有那看著就讓人眼饞的西裝皮鞋，哈哈，誰知道，跟了他下山之後，好幾年裡，連他娘的一頓飽飯都沒吃過。」
宋紅英吃驚的問道：「不是說，李叔叔從小給人扛長工，是根紅苗正的貧農嗎？還說他大字不識一個，就是個會罵人的泥腿子。怎麼……」
宋青山呵呵笑道：「你們都讓這老東西給騙了！你們也不想想，他要真是三輩紅的貧農，又哪兒來的現在這個李家？他那些親戚，哪有一個好東西？那能是苦出身的人家養出來的嗎？還不識字？告訴你們，你們老子我肚子裡這點墨水，可都是你李叔叔當年灌的。不過說也奇怪啊，我一個除了會使把子力氣的木頭樁子後來做了政委，你李大少堂堂留洋學生，卻成了只會衝鋒陷陣的猛將。這麼多年下來，連我自己有時候都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樣，李大少，要不你給分說分說！」
李長工翻個白眼：「分說個屁！到你家了，還不趕緊給客人端茶遞水，難道要讓我親自動手不成？」
宋紅英和宋紅心聽的一頭霧水，但宋紅軍和宋紅星卻覺得有點不舒服，他們參與了雙龍山滅門事件，原本只以為這個宋家不過是和老爺子有那麼點關聯，現在看來，老爺子居然就是從這裡出去的嫡子！也就是說，這裡，原本應該是他們的宗家根源，就這麼被他們哥倆聯手給滅了，現在這李老爺子又來揭傷疤，可真有點過分了。只不過，他們也清楚，李老爺子雖然和老父親不對付了大半輩子，卻在大事上毫不含糊。
當年的史無前例大運動中，老爺子被打倒搞臭，要沒李老爺子出頭護持，他們一家子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兩說。李老爺子甚至因此搭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有這麼大一份恩情在，人家縱有萬般不是，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小輩來多嘴。再加上，從這短短的幾句話裡，他們捕捉到了一個相當重要的信息，李老爺子和父親一樣，都是有極為強悍背景之人。而且父親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說謊，這就說明，李老爺子真的曾經是個文化人！可怎麼，這麼多年來，大家都以為他不識字呢？這足以說明，這老傢伙比父親藏的還深！
不過宋紅英可就沒這麼多忌諱了，因為兩家之間，就她最熟，李老爺子也很喜歡她。所以一聽老頭在挖苦父親，就不高興的跳了出來：「李叔你真是的，我爸也是剛剛才到，哪有什麼東西招呼你呀！」她也不敢過份，畢竟這些年一直在努力想著把李叔變成公公呢，要是得罪了，以後想嫁入李家的希望豈不更小？
李長工笑道：「那可不一定，瞧！那兒不是送茶水的來了？」
眾人向後一看，果然見從山頂後宅裡走出幾個人來，近了一看，卻是宋志貞和周雅琴。
兩人笑容滿面的走過來，向諸位長輩一一打招呼。宋志貞指著前方幾十米處那座小亭道：「李爺爺要喝茶，請到迎客亭，雅琴剛剛沏了壺雲霧茶呢。」
李長工和宋青山對望一眼，同時放聲大笑，邁步上前，將一群後輩們遠遠拋開，兩人自顧自的在小亭中相對而坐。周雅琴為兩位沏上茶，也很識趣的退了出來。
「你終於還是狠下心了！」李長工啜了口茶，歎息道：「這一點，我從來都比不上你。」
宋青山悠悠道：「不狠心怎麼辦？志貞教會我一個道理，縱子如殺子！縱容親人的結果，就是連累滿門遭災。武道世家的存在，已經成為懸在國家頭上的一座大山。如果不徹底掀翻，定然後患無窮。既然要動手，就不能給人留下口實。不是我心狠，實在是湊巧趕上了。」滿嘴苦澀道：「你真以為我是屠夫啊，一門老小啊，竟然沒落下一個來！」
李長工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招呼其他人的宋志貞，一豎大拇指：「你這孫子真牛逼！」他知道事情是宋志貞打頭執行，卻不知道具體細節，只好誇一誇宋志貞。
宋青山恨恨的抽了一巴掌，卻被他早早逃開抽了個空：「你這孫子！」
李長工嘿嘿一笑：「滅了就滅了吧，有了這個大義名份在前，以後那幫愣子誰還敢叫呲？就當是捨小家為大家了！」
宋青山搖頭苦笑：「不這麼想能怎麼辦？我是開看了，反正有志貞在，我宋家也算是有後了。其他人，我管他去死！」顯然意有所指。
李長工點頭：「你家那個小四，確實有些不像話。教訓教訓也好！對了，你說那事，到底是真是假？你可別拿這事和我開玩笑啊，你知道的，我家那倔驢，完全就跟你一個德性。有時候我是真後悔，當年幹嘛非得給他起你的名呢，結果你身上那些好東西一點沒學著，倒把你那副臭脾氣學了個十足十！你是沒見，他聽說慧慧出了事，差點就拎刀砍了那娘幾個！你要在這事上打馬虎眼，我就讓他上你家鬧去！」
宋青山恨恨道：「王八蛋啊！你們一家三代，老老小小，沒一個好東西！你們家鬧家務，憑什麼把氣撒到我們家頭上啊？他倒是忍住了沒鬧窩裡反，可你那孫子也不是安分的貨啊！你看看給我家整的……」
李長工一愣：「你……什麼意思？」
宋青山一指身後空無一人的宋家舊居：「這不就在你眼前擺著嘛，你以為我宋家人下手能做的這麼絕？這都是你那寶貝孫子干的！」
啥玩意兒？李長工有點暈了：「你說清楚！你真找到那孩子了？你家這事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宋青山從懷裡摸出疊在一起的檔案扔了過去：「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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