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05
小鎮又暫時進入了和平時期,無影手每天帶著沈離之去小鎮外修煉,劉平安的精神,體力也差不多全部恢復,除掉身體的強度有所進步外,劉平安現在的攻擊力最多相當與一個三十級的戰士。
這時候的鍾武常年扛在肩頭的大砍刀,已不知所蹤,每天畢恭畢敬的跟在劉平安身後,劉平安其實非常的鬱悶,這是一顆炸彈,一旦鍾武發現自己是個紙老虎,估計自己的小命就有危險,劉平安不敢保證自己的身體能扛的住鍾武的掌中刀。
小鎮的正中央有一個比較大的空地,空地中間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樹。
這天,劉平安來到了這棵大樹下,鍾武形影不離的跟在身後,劉平安站在樹下默然不語,樹上藏著一個胖子,居然就是前些日子那個叫小胖的傢伙,他那天並沒有真正的離開,等這些人進屋後,他就悄然返回,藏身於這棵大樹上。
一絲絲危機,劉平安感受到,他沒敢亂動,樹上的小胖鎖定了他。
「真是衰啊!」
劉平安心中一聲哀嚎,面上神情從容,思慮一回,對鍾武說道:「幫我選九根樹枝過來,長短一樣,越細越好,…等等,我看還是十根。」邊說邊從儲物手袋拿出一個大玉瓶出來,手很穩定,動作很慢,但是絕對沒給樹上的小胖留下任何可趁之機。
鍾武看了看玉瓶口,眼中流出詫異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左手的手掌輕輕揮舞,費了老大的力氣,才從這棵大樹下弄來十根符合劉平安要求的樹枝,雙手恭敬的遞了過去,劉平安取了九枝,看似隨意的把九枝樹枝插入在瓶中,現在只有一枝還在鍾武手裡。
劉平安看了看他手裡的樹枝,又看了看玉瓶。
「鍾武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意思?」劉平安問鍾武。
「想。」
鍾武的回答很果斷。
「那麼,鍾武,把你手裡的那枝插入瓶中。」
這本來也是句很平常很普通的話,鍾武,還有樹上的小胖卻都為之一震,劉平安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裡卻帶著種很明顯的挑戰之意,就好像要一個人去做一件很困難的事。
更奇怪的事,聽到了這句話之後,一向嚴肅沉靜的鍾武忽然也變得很興奮,就好像人已在戰場,面對著一招絕世精妙招數。
樹上的小胖,感覺到心跳不在平靜,細小的眼睛看似沒有變化,眼瞳卻放大不少。
——這又是為了什麼?
樹枝在瓶中,帶著極疏落而蕭然的情致,剩下的余隙還有很多,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把手中的樹枝插進去,甚至連十根相同的樹枝都可以隨隨便便插得下去。
可是鍾武手裡拿著一樹枝,卻好像一個要寫一篇文章的學生,手裡雖有筆墨,卻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他刀一般的眼神,已在瓶中樹枝的空隙間選了很多個地方。
可是他手裡的樹枝卻沒有插下去。
他的神色更凝重,不但額角上有青筋露出,甚至連手背上都有,這段輕如羽毛的樹枝,竟似已變得重逾千斤。
——這又是為了什麼?
過了很久之後,劉平安才輕輕歎了口氣:「鍾武,你果然已經很接近那到門檻了。」
鍾武苦笑。樹上的小胖的精神力卻沒敢放鬆,劉平安的舉動很是奇怪,但是他沒敢把注意力轉移,如果他仔細的看這瓶中的樹枝,想必也會發現其中的奧妙。
鍾武苦笑道:「先生,我連這樹枝都不知應該插在何處,如何說起接近那聖的境界。」
劉平安微笑道:「三歲小孩,都能插的進去,你這樹枝為何不知如何插?」
「這就像是盤棋,先生這瓶,已如一局棋,成了定局,我這一子落下去,若是破壞了這一局棋,那就非僅無趣,而且該死。」
劉平安微微一笑,說道:「就憑你這番話,就已足見你快到達聖的境界,只不過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就在他們對話的時候,忽然間,滿天彩霞已現,夕陽已如火焰般燃起。
鍾武心裡忽然現出一片光明,隨隨便便的就把手裡的樹枝插入瓶中。
瓶中的樹枝忽然間就呈現出一種無法描敘的宛約細緻的風貌,樹枝間所有的空間和余隙,彷彿已在這一剎那間,被這一樹枝填滿了,甚至連一朵落花的殘瓢都再也飄不進去。甚至連一隻蚊蚋都再也飛不進去。
劉平安的神色忽然也變得和鍾武剛才一樣嚴肅,嘴裡感覺到比吃黃連還要苦的滋味。
「恭喜你!跨出這最關鍵的一步。」劉平安微笑的說道。
——你是不是隨時可以跨入聖的層次?劉平安心中想歸想,卻沒有問出來。
過了很久,他才能開口問鍾武。
「這是不是真的?」
「是。」
「你真的做到了?」
「不是我做到了,而是先生你給的提示。我才做到了。」鍾武說道。
鍾武慢慢的點頭,他的神情更嚴肅,甚至已嚴肅的接近悲傷。
「別人不明白,可是我明白。在別人眼中看來,也許會認為是我看出了你這一局的破綻,及時攻入,只有我才知道,刀與樹枝的精魂已經盡在瓶中,我這最後一枝如果不插進去,反而更見其妙。」
「為什麼?」
「因為有餘既不足,有空靈的情致,就比『滿』好。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務。」
鍾武臉色沉痛的說道。
「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要做得太滿,否則他就要敗。這道理本來是大多數人都應該明白的,只可惜這個世界上偏偏有大多數人都不明白。」
劉平安忍不住問道:「你既然明白這道理,剛才為什麼還要把那最後一枝插下去?」
鍾武的回答簡單而明確:「因為我好勝,而且我很想跨過這到坎,現在我知道了聖的境界原來如此,得到強大的力量卻剝奪了其他的東西。」
劉平安沉默不語。
他也明白鍾武的意思,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就敗在「好勝」這兩個字上。
鍾武直視著他,凝重的問道:「如果你是我,剛才你會不會那麼做?」
劉平安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說道:「剛才我布的那一局,如果不是虛陣,而是實陣,我留下的那最後一隙之地,恐怕就是死地。」
鍾武點了點頭,沉默不語,不過眼中還是露出了一絲絲恐懼。
劉平安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神態越發的輕鬆,問道:「在那種情況下,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
鍾武也沉默良久,慢慢的說道:「我不知道,未到那一刻之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我該怎樣做?」
「非常正確,高手相爭,決生死於瞬息間,在那一瞬間所下的決定,不僅是修為,智慧和經驗結晶,還要看當時人的機變和反應,甚至連當時風向的變換,光線的明暗,所有的環境都可能會影響。就是你到了聖的境界,這個道理也同樣有效。」
劉平安風淡雲輕的說道,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那個人隱藏的可真好,耐心也真是可怕,這樣的敵人,真是令人頭痛。
「高手相爭,生死勝負本來就是一念間的事。在那一刻,生死勝負之間,幾乎已完全沒有距離。」
鍾武長長歎息道,臉上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是的。未到那一刻之前,誰也不能猜測彼此的生死勝負,因為誰也不知道彼此在那一刻會下哪一種決定。」
劉平安的臉上突顯蒼白,臉上彷彿露出像夕陽般淒艷的笑容。那個人到底藏在哪?樹上?地下?難道藏在虛空之上?!?
劉平安決定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那個人到現在還沒出手,就是沒有決勝的把握,現在更加不可能出手。
劉平安決定換個輕鬆點的話題,說道:「那麼,你看我們今天是不是應該為你跨出這步,破例喝一點酒?還有以後不必稱呼我為先生。」
鍾武嚴峻的眼中也有了笑意。說道:「能夠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喝一點酒,也是人生中比較有趣的幾件事之一,先生能想到這一點,就表示您的心情和體力都已恢復的差不多了。」
這時夕陽將落,小鎮的不少屋子裡已經傳出了食物的香氣。
這個黃昏,劉平安和鍾武正在討論一些大多數人不明白的道理。
三月的黃昏,總是清涼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最後的一樹枝已經插下去,瓶中已滿,滿得連那滿天夕陽都照不進一絲去。完美其實就是一種缺陷?!?!
瓶中錯落的樹枝,每一根枝,每一片葉,每一個陰影,都被安置在最好的地位上,恰巧能擋住滿天夕陽,讓它連一絲都照不進來。
劉平安凝視著這一瓶樹枝,眼中就好像服食了某種丹砂的術士一樣,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空虛和渙散,卻又顯出了一種無法描述的光芒。他終於知道其實完美,每一人心中都有自己所謂的完美。
樹上的小胖終於知道他們的意思,他知道,他明白,如果現在出手,必死無疑。如果剛一開始就出手,至少還有機會,而現在無影刀終於走出那一步,要殺劉平安,絕對過不了無影刀這關。那現在只有等他們離開,找個機會溜走,下次找機會來過。
他從不缺乏耐心,他是獨一無二的殺手,也是一個修為高深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