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一路向建平奔去。
莊健就在車廂裡幫助傷兵處理傷口,從醫院拿出來的藥品全都派上了用場。用碘酒消毒,用紗布包紮,用手術刀切開傷口剜出彈頭。雖然他並不是專業的醫生,可是整個車廂裡,只有他算是對人體結構比較瞭解,當然都是後世學來的些許淺顯的知識。
在他的傳授下,幾個學生兵也學會了如何給傷口消毒,如何包紮簡單的傷口,立刻都分頭去找輕傷員練手去了。至於重傷員,還是得留給莊健。
突然,一個還沒有處理到的傷員尖叫一聲,白眼一翻,倆腿一蹬,口吐白沫,失去了意識。身邊幾個士兵被嚇了一跳,趕緊抱起他手忙腳亂的掐人中,可是依然沒有效果。那幾個士兵徹底沒招了,趕緊回過頭招呼莊健。在這種情況下,莊健就是大家最後的希望。
莊健邁過躺在車廂中的幾個傷員,趕緊竄了過來,抓起失去意識的傷員的胳膊,用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脈搏十分微弱,如果不用心感覺的話,甚至已經察覺不到他的心跳了。順著他的胳膊往上看,一張熟悉的臉一片慘白,劉明利。
劉明利是老資格的學生兵了,一開始就參加了學生們反抗的鬥爭,往看守他們的士兵宿舍的火盆裡加入海洛因就是他幹的。在饒陽河車站的戰鬥中,被敵人的炮彈震傷,然後讓莊健給拉了回來。只要看到他渾身佈滿了傷口,就知道,他這兩天忍受了多麼巨大的傷痛,他的血液已經流的差不多了。
此時,劉明利還在吐著白沫,牙關緊閉,身上抽搐不止。
莊健二話不說,趕緊讓周圍的士兵將劉明利的身體放平,用力撬開他的嘴,將一把匕首纏上一些紗布橫著塞進他嘴裡,防止他咬掉自己的舌頭。然後將他的頭歪向一邊,防止有什麼異物堵住他的氣管。
「把藥箱搬過來!」莊健扭頭喊道。
立刻就有一個士兵吭哧吭哧的將一個裝滿藥品的大箱子搬了過來,裡邊裝滿了從醫院搜刮的藥品。
「哪去了?」莊健將藥箱翻了底朝天。
「莊長官……」一個東北軍士兵湊過來問:「你找什麼?」
莊健頭也沒抬,只是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說出要尋找的藥品的名字嗎?說出來對方也不懂英語,看不懂藥瓶上的英文,說也是白說,還不如自己找呢。
突然,藥箱角落裡一個小紙盒掉了出來,上邊寫著一串英文字母「epinephrine」。
「腎上腺素!」莊健驚喜的叫了一聲,「就是它了!」
什麼叫腎上腺素?在場的士兵沒有一個能明白。可是莊健自己明白就行了,腎上腺素是一種常見的搶救藥品,它可以刺激人體內臟的應激反應,促進糖原和脂肪分解,升高血糖血壓,引起心跳加快。
可是打開紙盒子,莊健卻傻眼了,紙盒裡邊整整齊齊排列著十支精巧的小玻璃瓶,都是注射液。可是,在醫院裡並沒有找到注射器,再說即使現在有注射器,莊健也不會用啊。那這些注射液怎麼辦?
不過這也難不倒莊健,他想了想,然後拿出一個小玻璃瓶,將瓶口磕碎。將藥液均勻的吸附在一條紗布上,然後將浸潤了藥液的紗布鋪在劉明利的一處比較大的並且還在流血的傷口上。傷口很快會吸收藥液,然後腎上腺素的成分很快就可以進入血液,希望這些藥可以起作用吧。
同時為了減輕劉明利的痛苦,莊健如法炮製,將一片倒了一瓶嗎啡的紗布也鋪在了另一處傷口上。
這些都是輔助性質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止血。
「你們倆幫我!」莊健抬頭對兩個士兵說。
「是!」兩個士兵異口同聲的說:「怎麼弄?」
「把他的衣服,上衣和褲子都扯下來!」莊健說,「注意不要牽動傷口。」
莊健的左手還挎在胸前,根本不能用,能用的只有一隻右手,還因為手腕被扭傷嚴重限制了活動範圍,一隻右手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此時不得不求助於別人。
被撕開衣服的劉明利**的展現在莊健面前。此時他才知道,劉明利的傷勢有多嚴重。致命的傷還真沒有,可是架不住多,渾身上下上百處傷口密密麻麻,大多數都是很淺的傷口,已經結了痂,嚴重的是幾處很深的傷口,依然在流著血。一個人沒有多少血可以流,這個莊健是知道的,何況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幾處傷口不停的流血,就算鐵打的人也頂不住啊。
正好現在劉明利處在昏迷中,連麻醉都省了,莊健馬上展開手術。幸好從醫院還找到些手術器材,雖然不全,但至少常用的幾個還是有的。
莊健懂得如何手術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可是不會手術也沒辦法,別的人更不懂,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首先是劉明利的面頰,明顯可以看到,他的臉上鑲著一小塊彈片。彈片穿透了他的腮幫子,打碎了一顆牙齒,被牙齒阻擋,停留在了那裡。
彈片是不能直接拽出來的,誰也不知道,這塊彈片鑲在肉裡的部分是什麼形狀。但是莊健知道,人的面部是很複雜的,如果強行拽出來,也許會傷到神經或者血管,那後果會很嚴重。
「用酒精擦擦這個手術刀!」莊健吩咐一個東北軍士兵。
「酒精是啥?」東北軍士兵一頭霧水。
「就是……」莊健抓狂了:「這個東西,你沾一點在棉花球上,用棉花球擦擦刀片。」
「你扶住他的腦袋,千萬別讓他動彈。」莊健又吩咐另一個東北軍士兵。
「你拿棉花球沾一點碘酒——這個就是碘酒!」莊健吩咐一個學生兵,怕他不明白特意解說了一下。
莊健接過沾了碘酒的棉球,仔細的將劉明利臉上的傷口附近擦了一遍。然後又接過已經用酒精消毒完畢的手術刀,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的在劉明利臉上傷口邊劃了下去。他是頭一次動手術刀,說不緊張那是扯淡,畢竟是自己的弟兄的一條人命在自己手上,再加上手腕還是很疼痛,使得他的手都有些抖了。
「你拿著……」莊健將手術刀遞給身邊的一個士兵,「別碰刀片,拿底下。」
莊健伸手捏住彈片,輕輕的往上提了提,手感還行,沒有遇到什麼阻礙。莊健猶豫了一下,心一橫,將彈片拽了出來。傷口被彈片帶出一些血液,但是不多,畢竟劉明利也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嘈雜的車廂裡,小小的彈片落在地板上,還是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隨著彈片落地,周圍的士兵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歎息。
「呼……」莊健長出了一口氣,轉頭道:「把這根針穿好線,用酒精擦一下。」
然後莊健接過消過毒的針線,接著屏住呼吸,將針刺入劉明利的臉頰。針很尖,但在肉裡穿行還是有些阻力,還有一些軟軟的被包裹的感覺,改變針的方向也很不容易,莊健是咬著牙將針從肉裡穿出來的。當針後邊的線在莊健手中捏著的針的帶動下,從肉裡運行的時候,周圍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每個人都咧著嘴,咬著牙,彷彿那根線是在自己身上穿過。
一針,兩針……莊健機械的動作著,突然他想起一首詩:「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不知道劉明利的老娘是不是也在等待自己的兒子回家……
「唉……」莊健歎了口氣,接著針再次紮了下去。他又想到了後世自己的老娘,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老娘了?也許在後世,只能算是兩天沒有見到。可對於莊健來說,已經有兩輩子沒有見過自己的老媽了。然後就想起這個時代的老娘,自己只見了一面,然後就慘死在了鬼子的屠刀下。
劉明利臉上的傷口,莊健整整縫了十七針。留下疤痕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幸虧他不是小姑娘。莊健心裡胡思亂想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裡邊裝的是臨走的時候魏世坤配置的止血粉。莊健將止血粉均勻的撒一點在傷口上,然後指揮著身邊的士兵用繃帶包紮好。
下面該是肩膀上的傷口了,莊健伸出手指摸索了一下,裡邊也有一塊彈片。沒辦法,還是剛才那一套,莊健不得不繼續下去。
人蹲在地上久了,腿會很麻,現在莊健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兩條腿了。但是他不能停下,為了弟兄的性命,他要爭分奪秒的治療劉明利的傷。但是,他的努力能挽回劉明利的生命嗎?莊健不知道,這麼多處傷口,這麼嚴重的失血,日後還可能有嚴重的感染,這個時代是沒有青黴素等等這些抗生素的,只能挺著。莊健沒有任何把握,只能盡力而為吧。
裝甲列車的車廂地板上,已經有二十一塊帶血的彈片了,莊健的手術也進行到了最後,現在只剩小腿肚子上的那個深深的血洞了。莊健依然割開傷口,取出一個東西,卻不是彈片。莊健仔細辨認了半天,才明白,那是一顆鉚釘,是用來固定裝甲列車的裝甲板的。這年頭,鉚釘都能傷人了。莊健想著,然後撒手扔在地板上。
莊健用手術刀將血洞裡的碎肉殘渣還有血塊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清理出來,然後還是用針線縫合好,撒上止血粉,包紮。這些都做完了,莊健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手術終於做完了。」
「他死不了了吧!」身邊一個學生兵伸過腦袋來問。
「不知道!」莊健搖搖頭:「看他的運氣吧,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
話音剛落,莊健光噹一聲躺在了地板上,他麻木的雙腿已經再不能支撐他身體的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