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能走。」李夢田的斬釘截鐵話音剛剛落下,哄的一下,大家都亂開了,有的人質問他為什麼不讓走,有的人對他的話深表同意,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大家亂哄哄的誰也聽不見別人說什麼。剛剛吃下海洛因的藥勁還沒過,昏沉沉的腦袋本來就不那麼好使,現在加上周圍的學生吵鬧的聲音,莊健的腦袋都要炸了。
「都他媽靜一靜!」莊健噌的躥上椅子,使勁喊道,「一個一個說。」
學生們一下安靜下來,都歪著頭瞅著站在椅子上的莊健。莊健本來在這些學生中年齡最小,個子也最矮,這個時候卻站在椅子上,真好似有那麼一點振臂一呼的意思。
「你繼續說。」莊健指著身邊的李夢田,「別人先聽他說完了。」
「咱們現在都是有家不能回的人了。」李夢田沉痛的說,「大家想想自己的處境吧。」
處境?什麼處境?有人心裡說。怎麼就有家不能回了呢?
「我們是因為什麼到這個鬼地方來的?」李夢田站到莊健身邊,面對著二十幾雙眼睛說道,「我們先是遊行請願,被軍警抓住,然後又被送到這裡當奴隸。我想問一下,這麼久以來,有人管過我們的死活嗎?」
「沒有……」四下,學生們低聲說。
「為什麼沒有?」李夢田大聲說,「因為在那些掌權的人看來,我們已經死了,即使現在沒死,以後也是會死的。在咱麼死掉之前讓咱給他種植罌粟,對於他們來說,那是廢物利用。」
「啊……」
「如果他們發現咱們活著回去了,會發生什麼情況?」李夢田又問,然後自問自答,「他們會讓咱們再死一次,而且這次就是真的死了。他們是以當兵這個理由把咱們送到這裡的,為什麼要用這個理由呢,大家還不明白嗎?」然後他又解釋道,「因為咱們遊行請願被抓住了,他們不想放咱們回去,又沒有理由一直關在監獄或者沒有理由殺掉咱們,怎麼辦呢?就說咱們當兵來了,然後,如果咱們跑回去了,那沒得說,你是逃兵,只有槍斃一條路。也許在抓逃兵的過程中,會死傷幾個普通小市民,那可能是你的父母或者好友或者街坊鄰居,那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很容易就掩蓋過去。」
不得不承認,李夢田說的很對,事實應該就是這樣,可是這些剛剛離開家的學生,不回家又能去哪呢?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一時間議論紛紛。莊健也很贊同他的觀點,但是剛剛吃過海洛因,現在腦袋越發沉重,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根本就沒有精神頭去琢磨那些個什麼事,只好走到魏世坤身旁,只說了一句:「我很困……」就靠在他身上不省人事了。幸虧莊健的年齡還小,個子也不高,還比較瘦,要不然以魏世坤的體格還真夠嗆能撐的住。
七八個學生手忙腳亂的幫著魏世坤將莊健扶上兩丈多長的大通鋪,又給他蓋好被子。然後就在莊健的呼嚕聲中,二十幾個參加「兵變」的學生開會開到天亮。睡夢中的莊健當然不知道,這些學生在他缺席的情況下做出了多少決定,也不知道,學生們對他——這個比他們小好幾歲的少年的機智與持重都很是推崇,更不知道的是,他這一睡就是好幾天。
臨近中午的時候,太陽掛在山頂上,十幾個學生翻山將黑熊的屍體弄了回來。大家熬了一大鍋肉湯,一個多月沒有見到過肉星的學生們都吃的不亦樂乎。任志強和魏世坤兩人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進到屋裡,坐到莊健枕頭邊。
「嘿,小莊子……起來,看這是啥。」任志強推推莊健的肩膀,然後看到手裡端著的大碗隨著他的動作稍稍晃動了一下,肉湯差點被灑出來,嚇了一跳趕緊雙手端好,不敢動了。
魏世坤見狀,也伸手去推莊健,手剛剛沾到莊健的頭,就觸電似的縮了回來。魏世坤扭頭看著任志強,然後將手掌毅然蓋到了莊健的額頭上。
「很燙啊……」魏世坤皺著眉頭說,「小莊子發燒了。」
「還是高燒……」任志強把裝肉湯的碗擱到地上,也伸出手按住莊健的腦袋。
「咋辦?」魏世坤問。
「你還問咋辦?咱這就你懂得治病。」任志強給他噎了回去。
「去燒點開水吧……」魏世坤也對於自己的醫生身份認命了。
「行,然後呢?」
「沒然後,沒有藥,天寒地凍的,草藥也沒地方挖去。」魏世坤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的說,「硬挺吧……」
不一會,一大盆開水就端來了。兩人合力一起將莊健的上衣脫掉,準備用一塊乾淨的棉布蘸著開水為他擦洗。就在把脫掉的上衣扔在旁邊的時候,在衣服口袋裡掉出一張寫滿字的紙。任志強扶住昏迷中莊健的身子,另一手撿起那張紙,展開放在眼前讀到。
「關於海洛因……」任志強抬頭瞅了魏世坤一眼,然後繼續往下念,「配置方法……」
「服用效果……對於支氣管炎,支氣管哮喘,肺結核有很好效果……強效鎮痛……致幻……服用容易產生藥物依賴上癮……有退燒作用……」
「有退燒作用?」魏世坤重複著這句話,「要不用點,給他退燒?」
「小莊子不是說比大煙毒十倍呢麼?」任志強問。
「我知道啊……」魏世坤放下手中的濕棉布,「可老這麼燒著,人早晚會給燒死的,即使不死,也能給燒殘廢了。」
「唉……」任志強歎氣道:「要不咱先看看情況再說?」
「我先給擦著,你去找點來……備用。」魏世坤算是答應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給小莊子用這個。一個抽大煙,禍害了中國上百年多少人命?莊健說這玩意比大煙毒性強十倍……魏世坤也不敢往下想了。
任志強風風火火的推開莊健曾經用來配置海洛因的房間的門,轉悠了一大圈,除了瓶子就是罐子,他也不知道哪個是,萬一給莊健吃錯了,可就直接就掛。又轉悠了一圈,還是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就又朝李大疤瘌的屋跑去。在昨天晚上「兵變」的時候,莊健配置海洛因給裡大疤瘌吸,將其毒翻了,這些學生是都知道的。
任志強又一腳踹開了裡大疤瘌的房門。屋裡,兩個學生正在坐在椅子上,看著在床上反過來調過去的滿臉鼻涕眼淚的李大疤瘌,桌子上橫著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槍。至於在晚上被莊健捅死的那個東北軍士兵,早已經被學生拖出去埋掉了。
「幹啥呢?」一個學生站起來問。
「找東西……」任志強回答他,「有沒有看到一個玻璃瓶子,裡邊裝了點灰色的東西?」
「那是啥玩意?」學生問,「幹啥使得?」
「海洛因啊……給我海洛因……」李大疤瘌在床上翻滾著嚎叫,被綁在背後的雙手已經被綁腿帶子勒的青白色了。
「嗯,就叫海洛因。」任志強撓撓腦袋,「那個比大煙毒十倍的東西。」
「你找那玩意幹啥?」學生接著追問。
「小莊子發燒了,發高燒,已經快燒糊塗了。」任志強說,「海洛因那玩意能退燒。」
「啊!用比大煙毒十倍的東西退燒?」學生下了一跳。
「沒辦法,這不沒別的麼,也不能看著小莊子燒死啊。」任志強也很無奈的解釋。
「哦……這麼嚴重啊,那個啥我剛扔房後去了,那個玻璃瓶子。」學生說完就伸手拽著任志強往外走,「我帶你找去。我不知道那個啥海洛因還有用,就以為只有大煙鬼才用呢。」接著又轉頭衝著另外一個學生說,「我帶他去找那個玻璃瓶子,你看住了李大疤瘌。」
兩個人一起來到房後,在陽光照射下房子的陰影裡,有十幾棵不大的山棗樹,山棗樹後面有一條不太深的溝,應該是以往山洪衝出來的。學生指著那條溝對任志強說:「我就扔那裡邊了。」
「下去看看……」任志強用手撥開擋住路的山棗樹枝,也不在意山棗樹上的刺劃破了他的手掌,「那個玻璃瓶子就在這下邊是吧。」
「嗯,我跟你一起下去找。」學生也同樣順手撥開山棗樹跳了下去。
在北方生活過的人都知道,下雪的時候如果有很大的風,平地的雪有十厘米深的話,溝裡的雪就有可能到三四十厘米,有些深坑裡可能還會超過一人高。這條溝也不例外,兩個人跳下去,發現雪已經齊腰深了。在一片齊腰深的雪裡尋找一個昨天晚上扔下的玻璃瓶子,難度有多大。兩個人就在齊腰深的雪地裡尋找了有一個鐘頭,任志強的腳踩到了一個東西,還沒等反應過來,卡嚓一聲,就碎了。
「媽的!」任志強大罵一聲,趕緊伸開雙手埋頭將腿邊的雪清開,「幫忙,就在我腳底下。」
那個學生也趕緊一起來劃拉,片刻之後,任志強腳下,碎裂的玻璃杯就出現在了兩個人面前。
「碎了啊……咋辦?」學生仰著頭瞅著任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