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由「二重揍」進化演變而成的交響盛宴結束了。本來大家看熱鬧看的很爽,還有打賭哪邊能贏的,可是一幫手持棍棒的傢伙突然躥出來搗亂,他們粗暴的趕開圍觀的人,揮舞著木棒將正在打架的那幫人驅散,然後這一切都給結束了。
這段時間莊健一直默默忍受著冰冷的湖水,將後背貼在欄杆上,耐心的等待著。等著一切都安靜下來,好久沒有任何聲音了,莊健一咬牙,翻上了身後那道漢白玉欄杆。已經凍的麻木的雙腳離開水面,發出「嘩啦」的一聲。
「誰?」突然有人問,聲音有些發顫。
真他媽的倒霉,怎麼還有人在這?莊健翻過欄杆,循聲望去,一個身影蹲坐在迴廊裡。
「什麼誰啊,媽的,剛讓人給擠下去了。」莊健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扭頭就走。
「哎……兄弟……等會……」
「幹啥?」莊健站住了。
「你過來。」
「沒空,回去睡覺了。」莊健想趕快離開這裡。
「過來幫個忙,扶我起來。」那個聲音有氣無力,但同時,莊健還聽到了拉動槍栓的聲音。
莊健不得不停下,慢慢的扭過頭,「剛才怎麼回事啊,我都沒瞅著就讓人給擠下去了。」身邊方圓十米之內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跟子彈賽跑純屬尋死,只好岔開話題慢慢的靠上去,爭取下了他的槍。
已經很近了,莊健才發現,那個拿槍的人身上穿的是一身東北軍的軍裝。「靠!」莊健快要愁死了,怎麼鑽進兵營裡了,絕對不能鬧出大動靜,要不然,被這麼多兵圍上,能跑路才算怪呢。
「你是鬧事的學生吧。」那個人把槍挎在肩膀上,槍口指著莊健,另一手掏出一盒煙,「抽煙不?」
莊健接過煙,卻聽到那個東北軍士兵說到:「一直往西邊走,那邊有個堵死的城門,上邊的城門樓子裡能躲人,沒人往那邊去。」
莊健突然有點接受不了,「你為啥幫我?」
「哎……作孽啊……今個已經死了太多的人。」那個兵搖搖頭,劃著火柴點煙。藉著火柴的火光,莊健看到一張滿是血跡的臉。
「啊,你的臉咋弄的?」莊健問。
「剛打的,瀋陽那幫玩意,下手忒黑。」那個士兵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粘痰,「媽的,睡的好好的,就挨了幾下子。」
「……」原來是被那個撒尿的小子踹的啊。
「你說,老爺們有幾個不打呼嚕的?」說罷又指著屋裡,「他們說我睡覺動靜忒大,給我攆外邊睡來了。躺地上正夢著吃燒雞呢,就挨了好幾腳。」
「是嗎……」莊健一邊回應著,一邊琢磨:老大,您那是打呼嚕麼,動靜也忒嚇人了。
「**的,二娃子,改天弄死你。」當兵的狠吸了一口煙,發著狠:「就是今個看我攔著沒讓他砍學生,晚上跟我這找茬。」
「怎麼回事啊?」
「今個,鎮壓暴動,二娃子要拿刺刀捅學生,我抓著他手攔著來著,結果那個學生給了他一磚頭,腦袋給開了。」又指著莊健,「我娘說來著,你們大學生,那都是文曲星下凡啊,能拿刀捅麼?」
「是啊是啊……」
「結果那小子就恨上我了,晚上就找茬,說我睡覺動靜忒大。行,你狠,我躲著你還不行?操,我都睡外邊了,還他媽的找茬,媽的,看我不弄死你。」
「行了,大哥,咱先把臉洗洗吧,都是血。」看他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莊健只好打斷他扶起來,走到湖邊,幫著他撩起湖水洗乾淨臉。
他臉上被打破了好幾塊,但都是皮外傷,還有幾處腫的很高。兩個人坐在湖邊的石頭上,攀談了一陣,莊健就搞清楚了目前的狀況,然後跟他告別去藏身了。
通過交談,莊健能看出來,這個士兵是個很本分的人,至少沒有那麼多壞心眼,對遭到鎮壓的學生很是同情,當然,作為一個東北軍士兵,他的家鄉現在也已經被日本人佔領了。士兵告訴他,現在避暑山莊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兵營,裡邊駐紮著整整一個旅的士兵,當然僅僅是在東邊平原區域有房子的地方,只要有房子,裡邊就住著人。至於西邊的山地區域,原來有樹木的時候還有人去砍樹伐木,現在連樹都沒有了,山裡就沒有人去了。
因為鞋已經被水濕透了,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呱唧呱唧」的聲音,所以莊健盡量輕拿輕放,減小腳步聲,走的很慢。這樣走了很久,才又回到齊家國藏身的那道山溝。卻沒有發現齊家國和三輛大車,於是他又尋找了很久。終於,天塊亮的時候,在山後邊的一個廢棄的石橋下邊找到了他們。原來,夜裡齊家國聽到了遠處那些兵痞打架時候亂哄哄的聲音,不知道怎麼回事,很害怕,就把騾車趕到這邊藏了起來。
莊家帶上齊家國趕著騾車,一邊尋找著那個士兵指點的地方,一邊跟齊家國解釋著夜裡的事情。最終找到士兵說的堵死的城門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兩個人又是一夜沒睡。
因為這個門已經許多年沒有人出入了,顯得破敗不堪,門洞子前邊的路已經被高大的雜草和灌木遮住了。城門裡邊雖然被磚石堵死了,可是巨大的城門裡仍留下足夠的空間,足夠將騾子和大車藏進去。夜裡三頭騾子已經吃飽了青草,也不用餵了,兩人安頓好了它們就登上了城樓。上邊的城門樓子雖然破敗,可主體依然堅實,絕對可以住人,裡邊雖然沒有床,可是有幾張破桌子幾把破椅子。兩人將桌子椅子拼了起來,當成是床鋪,又用被日本兵刺刀捅破的布匹遮住了破碎的窗戶紙,一個溫暖的臨時住所就建成了。兩個人忙了一天一夜,已經累的快要虛脫了,也顧不上那麼多,倒在桌子上和衣睡了。在這之前,莊健還特意將自己那雙已經濕透的鞋曬在了陽光下。
兩個人都不敢出去,在這裡整整躲了六天六夜。餓了就啃食隨身攜帶的窩頭乾糧,渴了就趁夜到避暑山莊的湖裡打水喝,他們都不知道這六天六夜外邊發生了什麼事。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鬼子悍然發動了震驚世界的「九一八」事變,全國各地人民和媒體都在抗議日本人的侵略行徑。在這種情況下,熱河的愛國學生和群眾舉行了盛大的愛國請願示威遊行活動,而人民的愛國熱情遭到了熱河省主席湯玉麟的血腥鎮壓,製造了史稱「一零四」慘案。這種血腥的行徑遭到了全國的一致指責,而學生們的愛國行為得到了全國的支持與肯定。然後全國各地又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倒湯」運動,各大城市都在遊行示威,喊出的口號除了「抗日」就是「湯玉麟下台」或者「劊子手」什麼的。參加遊行抗議的除了學生,工人,農民等,還有很多現役軍人,甚至「黃埔軍校」也已經在罷課了。這樣一來,東北軍少帥和南京政府都頂不住了,在通電中對熱河省主席湯玉麟進行了嚴厲的斥責,勒令他必須盡快安撫死難民眾,治療受傷的愛國學生,釋放被捕的愛國群眾,嚴懲製造慘案的罪魁禍首。
這樣一來,湯玉麟不得不擺出姿態,從財政中拿出一大筆錢,撫恤,治療,而被關押的群眾也在逐個的審問甄別釋放。而罪魁禍首,第一個開槍的警察也被送進了監獄,警察局長被撤職查辦,製造這場遊行的莊健,畫著由目擊者描述的頭像的通緝令也貼滿了大街小巷。這樣一來,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可是所有人都記住了這張臉,一位抗日英雄的臉。
終於,莊健和齊家國最後一個窩頭吃完了,兩個人已經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了。兩個人商量了一下,估計這麼多天過去了,事情咋也差不多平息了,於是從大車上的貨物裡找幾包容易攜帶而且不會引起反感的上海產香煙冒險再出去推銷。
第二次踏上承德的集市,莊健忐忑的監視著四周,推銷的任務交給齊家國。很快,齊家國就樂呵呵的跑回來了,他用八條香煙換了三塊大洋,而這八條香煙從安東批發的時候還不到兩塊大洋,高達百分之五十的利潤,這錢太好賺了。賺了第一筆錢,兩個人首先要解決肚子的問題,於是坐在路邊小攤上,大口吃著撒滿芝麻的燒餅,小口喝著滾燙金黃色的茶湯,感歎著來之不易的好生活。兩個人吃飽了,又要了二十個大燒餅,背在齊家國身上,這純白面做的燒餅就是比窩頭好吃多了。
正準備離開這個小攤位的時候,從遠處走來一群人,都一樣是深色的長衫,肅穆的神情,胸前都別著白花,抬著花圈,默默的走著,沒有任何聲音。經過身旁的時候,路邊的人們也都默默的起立,對這些人行注視禮,還有不同的人默默的摘下了自己各種各樣的帽子,瓜皮帽,禮帽,前進帽……
「怎麼回事?」齊家國扭頭問茶湯攤子的老闆。
「哎……今天頭七……」老闆歎了口氣,「那些死去的學生的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