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名衛兵魚貫走入帳篷,將上官飛團團包圍,他們的裝扮不像是北庭人,手裡的刀劍也是中原樣式。
帳篷不大,進來的人太多,立刻顯得擁擠起來,上官成站起身,退後兩步,對這場變故捉摸不透。
面對眾多衛兵,上官飛居然難得地保持著鎮定,大聲說:「小閼氏,你這是什麼意思?過河拆橋嗎?」
小閼氏也站起身,無所謂地歎了口氣,笑著說:「沒辦法,我要對付的仇人是龍王,必須百倍小心,從我決定動手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出決定,任何突然冒出來的投靠者都不可信,十有**是龍王派來的奸細,得殺,必須得殺。」
「我早就不是龍王的部下,一直在躲著他……」
「我知道,我知道。」小閼氏連連點頭,「其實我是傾向於相信你的,可是沒辦法,決定就是決定,不能破例。」
「起碼等到明天早晨吧,一切水落石出,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龍王的奸細。」
小閼氏由點頭變成搖頭,「不好,萬一龍王在你身上藏著陰謀呢?」
「萬一?只是為了萬一你就要殺我?」
小閼氏笑容滿面,隔著人群向上官成說:「對付龍王就得比他更加狠辣無情。」
衛兵得到暗示,同時拔刀,因為主人的在場,也因為地方狹窄,他們動手很慢,刀身逐漸亮出,剎那間,整座帳篷都被殺氣所佔據,上官成又退了兩步,已經背靠氈布了。
就連小閼氏,離衛兵尚有幾步距離。也讓出一塊地方,突然想起什麼,「等等,把那個女人也帶來,一塊殺死,別留後患。」
一名衛兵遵命退出帳篷。小閼氏再次隔著人群對上官成說:「瞧,龍王把我逼成什麼樣子,從前我可是心慈手軟的人……」
上官成敷衍地嗯了一聲,目光沒離開上官飛,覺得他的反應很奇怪。
上官飛的膽小在璧玉城是很有名的,他上一次政變失敗,在妹妹面前痛哭流涕乞求寬恕的模樣,上官成仍歷歷在目,可是這一次。刀劍即將臨身,他竟然沒有下跪救饒,甚至沒有渾身顫抖,實在是個奇跡。
小閼氏對上官飛瞭解不多,倒沒有特別意外,「小心些,這位可是在龍庭奪得過勇士稱號的高手,還有。別弄髒地毯。」
衛兵們嚴陣以待,在等同伴將另一個女人帶來。
上官飛歎了口氣。「小閼氏,你一定要這麼做嗎?」
「嗯。」小閼氏懶得解釋了,自從親手殺死所愛的男人,她的心裡早已沒有軟弱與同情的餘地。
上官飛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他坐下了。就連這個動作也沒有顯出恐懼,反而坦然自若,好像只是有點累了。
上官飛像僧人一樣結跏趺坐,扳起雙足的時候,稍顯勉強。然後整理一下衣襟,雙手交於腹前,結成圓圈,雙目微閉,真有一點莊嚴氣象。
衛兵們首先愣住了,互相望了一眼,刀身不由自主下垂數寸。
小閼氏也很意外,「上官飛,你在搞什麼把戲?」
上官飛沒有回答,他開始低聲念誦,嘴唇快速翕動,發出蟲鳴似的聲音。
衛兵們更加惶惑了,許多人不安地挪動腳步,手中的兵器已經完全指向地面而不是上官飛。
小閼氏皺起眉頭,這正是她不想看到的「萬一」,厲聲道:「動手,這就動手。」
向來對主人惟命是從的衛兵們,罕見地表現出抗拒,沒有立刻動手,隨著上官飛誦聲越來越快,他們的不安也隨之明顯。
小閼氏更加嚴厲地重複命令,終於有一名衛兵小聲說:「這個人念的是彌勒上生經。」
「那又怎麼樣?」小閼氏真的惱怒了。
「他是十方教的人。」
小閼氏眉頭皺得更緊,自從投降中原,她一直仰仗大將軍龐寧的保護,就連延聘中原高手也要通過龐寧的幫助,龐寧向她推薦了不少人,大都與十方教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繫。
「這小子是土生土長的西域人,才不是十方教的教徒,他心眼多,念幾句彌勒上生經騙你們上當呢。」
一名衛兵更相信小閼氏,揚起刀,大聲說:「就算是十方教的人又怎麼樣?難道殺不得嗎?咱們是給小閼氏做事,自然聽從小閼氏的命令。」
小閼氏喜歡聽這種話,於是給予衛兵鼓勵的目光。
門口一個聲音說:「的確殺不得。」
小閼氏站在軟榻上,比較高,向門口望了一眼,笑道:「原來這就是上官飛喜歡的女人,果然……很有韻味,你叫南宮壞,是十方教的什麼菩薩,卻任憑教主死在京城,獨自一人逃生,嗯,很有意思。」
一名來自十方教的衛兵認得南宮壞的真實面目,舉起刀,「沒錯,你是十方教叛徒,這個小子也是,你們都該死。」
南宮壞神情冰冷,高高揚頭,不看任何人,「教主是彌勒轉世,怎麼會死?你們這群蠢貨,難道還沒認出這個人是誰嗎?」
小閼氏醒悟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說上官飛藏著詭計,你竟然……你竟然想要冒充慈最勝,哈哈,笑死我了,你這輩子連寺廟都沒進去過吧?你們聽好了,這兩人都是騙子,慈最勝就算再一次轉世,難道會附在一個西域人身上?」
一多半衛兵轉過頭,小閼氏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於是哼了兩聲,心想還是北庭人更可信些,可惜她投降中原,從草原很難找到追隨者。
「萬法歸一,十方普渡,彌勒只要願意,可以降生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
「是嗎,沒準也會降生在我身上、他身上,這帳篷裡任何一個人身上。」小閼氏冷冷地說,心裡感到厭煩,以為這又是龍王的詭計。
「我離開京城是有理由的。」南宮壞抬高聲音,「因為我發現教主就在我身邊,還沒有完全恢復法力,我有責任在這段時間裡保護他的安全。」
「證據呢?」一名衛兵質問,光憑誦念彌勒上生經可證明不了什麼,「彌勒轉世有十大異象、三十三種體征,我瞧這位……教友好像一個也沒有。」
他總算承認上官飛是十方教教徒了,小閼氏知道事情不妙,照此下去,沒準真會讓上官飛死裡逃生,於是沖身邊女奴使個眼色,緩和語氣,說:「是啊,彌勒轉世,總該光芒萬丈吧,真要是能親眼見到異象,我帶著全體族人一塊加入十方教。」
「教主轉世未久,還沒有完全洗去凡體俗胎。」上官飛一心誦經,全由南宮壞代答。
小閼氏更有把握了,臉上堆笑,「我不太懂貴教的規矩啊,教主轉世這麼大的事兒,總該有點像征吧,要不然你怎麼知道就是這個人呢?」
「教主毀身之前告訴我的,他早知道自己的肉身會死在京城,因此命令我做好準備,迎接新身。」
「這種謊話你也敢說?誰相信這個女人?」小閼氏感到勝券在握,這兩人遲遲不肯亮出證據,那就是沒有了,龍王這招可沒想好。
衛兵們半信半疑,可相信還是更少一點,畢竟上官飛除了會念誦一套再普通不過的經文,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展示出一丁點的異象。
「讓我看看。」女奴已經悄悄擠進衛兵群中,話音未落,突然衝向上官飛,不等有人提出反對,手中匕首刺進上官飛左肩肩窩裡。
南宮壞站在人群以外,來不及阻止,衛兵們猶豫不決,不想阻止,女奴一招得手,也不避退,單腿跪在地毯上,緊握匕首,又用力向下刺進去一點。
上官飛紋絲不動,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匕首刺中自己,連聲調都沒變,繼續誦經。
女奴一驚,她不是十方教教徒,可是對鬼神多少還是有一點敬畏的,對上官飛的反應愕然不解,沒一會,心裡生出一絲恐懼,這恐懼越來強大,她輕輕鬆開手,起身退後數步,神情不太自然。
小閼氏看不到女奴的臉孔,只是覺得氣氛正在變化,大聲命令道:「刺心口、刺咽喉,看他死不死。」
沒人動,連女奴也不肯遵命行事。
上官飛恰在此時停止誦經,睜開雙眼,神情莊嚴肅穆,足以令舊日相識者大吃一驚,他緩緩起身,扭頭看了一眼仍留在肩上的匕首,抬起右手,隨意地拔出來,一片血跡湮出,不多,好像那只是一個小傷口。
他走到女奴面前,將匕首遞還給她,說:「我寬恕你,只此一次。」
女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跪在地上,顫抖雙手接過自己的匕首。
上官飛接下來做出驚人之舉,雙手用力扯開衣裳,袒露出上半身,他畢竟練武多年,懈怠之後也沒有太走樣,在他的胸前,紋著一尊佛像,筆法簡樸,卻又栩栩如生,十方教教徒們認得清清楚楚,這就是白衣彌勒,好幾名衛兵扔下兵器從懷裡掏出絹布,認真對比上面的佛像,果然一模一樣,只是上官飛胸前的紋身更大一些。
小瘀氏也看到了,驚訝得嘴都合不攏,紋身沒什麼,可是紋身的線條閃閃發光,她可從來沒有見識過。
上官成移動腳步,透過人群縫隙望見「九哥」胸前的異象,心中驚訝不像其他人那麼多,紋身的事情他揣摸不透,可是身中匕首而不怕痛,流血還很少,這很像是韓芬曾經向他炫耀過的曉月堂迷藥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