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王遲遲不肯現身,程屹心慌意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兩三個時辰之前還對他惟命是從的江湖豪傑們,脾氣越來暴躁,臉上的懷疑也越來越明顯。
泰山派掌門苗三問成為質疑者的領袖,他親手殺死兩名西域殺手,削掉一名駱家劍客的臂膀,手提血劍,身上也是點點赤紅,更能取得各派弟子的信任,反觀程屹,他那柄金環大砍刀迄今沒有開市,威風頓減。
「九爺,蕭王果真是要為天子報仇嗎?」
「當然,難道苗掌門懷疑我嗎?」程屹心中越亂,臉上表現得越冷傲。
「不是。」苗三問的語氣先軟了下來,「可蕭王遲遲不肯露面,西域的殺手又都躲在蕭王府裡,這都是怎麼回事啊?蕭王遇害了?還是……」
嵩山派掌門姬扶危是程屹最堅定的支持者,上前替他解圍,「苗掌門,眼下事態不明,殺手齊集王府,蕭王避而不現是有道理的,咱們這時候不要慌亂。這座跨院的保護最嚴,太后肯定藏在裡面,只要首惡伏誅,朝廷自會獎賞大家的忠義。」
苗三問勉強壓下心中疑惑,青城派的鄧春卻站了出來,「不對不對,這事大大的不對,憑什麼咱們出生入死,天子的親叔叔卻躲起來不見人?還有,龐駙馬說什麼來著,蕭王是怎麼知道殺手要暗害天子的?」
龐靖曾經向幾位掌門提出過自己的疑惑:暗殺是一個月前發生的,蕭王為什麼從幾年前就開始結交江湖人物,倒像是知道會有這一天到來似的。
這話傳來傳去,到了鄧春耳朵裡,就變成了蕭王早已知道西域殺手的陰謀。
程屹本不想回答一名青城派弟子的問題,可是周圍不少人點頭附和。都懷有與鄧春一樣的想法,他只得不耐煩地說:「蕭王是為了有朝一日救出天子,沒想到太后與公主先下手為強,他根本不知道西域殺手進京的事情,更沒有提前防備。龐駙馬,你出來解釋一下。」
龐靖被江湖豪傑們裹挾著。早就後悔當初多嘴,這時支支吾吾地說:「我不知道,我跟蕭王一點都不熟……」
「攻破了!院子裡有女人!」前方有人喊道,將龐靖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數百名江湖豪傑立刻蜂擁而去,程屹沒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大聲道:「諸位,此處靠近王府內宅,誰也不要胡亂走動,惹下殺身之禍不說。還要被江湖同道恥笑。」
眾人都是名門正派弟子,雖然好奇,的確沒人敢亂闖,生怕自己從義士淪為淫賊。
跨院已被團團包圍,連屋頂上都站滿了人,院內院外躺著數十具屍體,全是黑衣蒙面,手裡握著西域式的狹刀。
程屹微微鬆了口氣。這一整天下來起碼有所收穫,只要殺死太后。蕭王與大臣們就再也不會觀望了。
程屹恢復了自信,邀請五位掌門以及龐靖與自己一塊進去,「有勞駙馬,認一下太后真容。」
龐靖嚇了一跳,雙手連擺,「這種事做不得……我、我好幾年沒見過太后了……」
苗三問在駙馬身後推了一把。龐靖第一個衝進了房間。
房間裡點著一隻小小的油燈,一名丫環手持匕首站在中間,隔著一面屏風,後面顯然還有人躲藏。
程屹與五位掌門走進來,立刻發現牆壁上的大洞。苗三問腳快,第一個衝了過去,很快回來,「有人開窗逃跑了。」
程屹打量手持匕首的丫環,與姬扶危對視一眼,開口道:「你是什麼人?」
上官如說:「我是蕭王派來保護細夫人的侍衛,你們是什麼人,敢闖入王府行兇?」
王府秘事,江湖人無從得知,程屹倒是知道蕭王好美色,擁有女侍衛和什麼「細夫人」大有可能,於是緩和語氣說:「姑娘莫驚,我們不是惡人,乃是江湖正道的義士,因為天子被太后與公主所害,因此來為天子報仇的。我們只找太后與公主,與旁人無涉。」
「太后?是一個面目慈祥、個子挺高的老婦人嗎?」
程屹轉向龐靖,駙馬沒辦法,只得快速點點頭。
「正是,她在這裡吧。」程屹說。
「嗯,她來過,可是被一名老道給帶走了。」
「老道?」
「非常老,整個人皺巴巴的,武功高得很。」上官如其實沒見過紫鶴真人,只知道他八十歲了,因此胡謅兩句,不敢說得太詳細。
「紫鶴真人!」幾位掌門齊聲叫道,都有五六分相信。
「姑娘尊姓大名?從哪裡學的武功?」姬扶危笑吟吟地問道,只有他對這名丫環不怎麼相信。
「身為王府內宅侍衛,這些事情恕難奉告。」
上官如的回答無懈可擊,姬扶危點點頭,指著床上的衣物,「那是什麼?」
苗三問早已急不可耐,一步躥過去,用長劍挑起衣裳,「這是什麼,太后穿的嗎?」
「老婦人換下的衣裳,你們說她是太后,那就是太后吧。」上官如只護住屏風,不管其它事情。
苗三問急忙收劍,他們雖然想要誅殺太后為天子報仇,可也不敢過分放肆。
「姑娘深受蕭王信任,武功想必不錯。」姬扶危突然出手,沒有拔劍,直接來奪上官如手中的匕首。
上官如有意隱藏實力,匕首刺向姬扶危胸膛,動作麻利,卻稍顯緩慢。
姬扶危只是試探,上官如剛剛動手,他已經退後,程屹把握住機會,一步衝過去,將屏風推開,露出後面的幾名女子。
細裊這輩子都被當成富貴人家的姬妾來培養,說是從來沒見過男人有點誇張了,但是見到五個大男人站在自己房裡,這的確是第一次,本來已經癱軟無力,這時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又一次沒命地尖叫起來。
程屹吃了一驚,一步躍回門口,其他幾位掌門同時擺出架勢,院子裡也有人跑到門口探頭探腦。
上官如急忙跑到細裊身邊,將她擋住,厲聲道:「你們自稱江湖義士。好沒規矩,這是蕭王最寵幸的細夫人,非蕭王不見別的男人,你們竟敢褻瀆?」
雖然只是一瞥,程屹等人都已確認癱在牆角的三個女人很年輕,絕非太后,於是一時慌亂,有人要打退堂鼓,苗三問卻被激怒了。拉著龐靖逼近上官如,大聲道:「平時見不得,現在是拼人命的時候,怎麼也得認一下,駙馬,看一看,這三個女人,還有暈倒的這兩個。裡面有沒有太后?」
龐靖對蕭王比較瞭解,知道他偷偷養著一名叫細裊的姬妾。眼前尖叫的這個女人必然就是了,匆匆地往上官如身後掃了一眼,「不是,肯定不是。」
嚶的一聲,細裊終於暈了過去。
程屹既失望又惱火,再也顧不上蕭王的顏面。「再仔細看看,暈倒的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暈倒的兩個人顯得比較老,龐靖低頭看了一會,搖搖頭,「也不是。太后沒這麼老,嗯……」
「看出什麼了?」程屹急切地問。
上官如心中一動,公主畢竟是龐靖的妻子,難道他看出破綻了?
龐靖對妻子的瞭解少得可憐,比那些大小鬍子侍衛們還不如,他盯瞧不放的是太后。
上官如緊緊護住細裊,對地上的兩個婆子連看都不看,心裡卻在打鼓,如果真被龐靖看出破綻,她救不了別人,自己也逃不出去。
數百名江湖豪傑,早已布成天羅地網。
「易容,西域殺手擅長易容!」程屹興奮地叫道。
上官如不動聲色,假裝聽不懂這句話,好像她一心想要保護的只有細夫人,她知道,在幾名女人當中,最可能露出破綻的還是自己。
姬扶危就在一直盯著她。
龐靖再次搖頭,「不可能,易容也不至於差別這麼大,這兩人當中沒有太后。」
「把她們弄醒,一問便知真相。」苗三問說。
上官如冷冷地說:「那可太好了,我想你們也該看夠了,請把這兩個婆子抬出去,她們膽小如鼠,一點用處也沒有。」
程屹甚感為難,招手示意眾人都聚到門口,小聲對龐靖說:「你確定太后不在屋子裡?」
龐靖有點厭煩地說:「信不過我就去問別人,太后顯然是被紫鶴真人救走了,咱們來晚一步,還有什麼可說的?」
程屹大失所望,其實也知道龐靖的話最有道理,紫鶴真人效忠太后,冒險救人很有可能,老神仙輕功卓絕,避過眾人耳目也很輕鬆。
姬扶危回頭看了一眼手持匕首的丫環,心裡還是有點懷疑,「殺手們一直在保護這座院子,總得有個原因。」
程屹與姬扶危都不行動,苗三問收起染血長劍,大聲道:「我一手一個,把這兩個婆子拎出去,找盆涼水澆上去,易沒易容一看就知道了。」
說罷轉身向暈倒的兩人走去,上官如心裡怦怦直跳,卻無計可施,只能說道:「你們帶上人趕快出去,要是讓蕭王知道這麼多男人闖進來,細夫人還怎麼活?」
苗三問哼了一聲,對什麼粗夫人細夫人都不感興趣,彎腰正要抓人,屋外傳來大喊大叫:「駱家劍客!駱家劍客!」
「陰魂不散。」程屹冷臉說道,帶頭走出去。
泰山派有幾名弟子死在駱家人劍下,苗三問聞言大怒,也跟著衝出去,「在哪?」
眨眼工夫,屋子裡只剩下一個男人,龐靖小聲說:「手鐲。」
上官如扭頭,看到太后右手露出半手鐲,顯然是名玉所製,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珍貴之物。
上官如伸出腳尖,挑動太后衣袖遮擋玉鐲。
毫無預兆,公主突然坐了起來,直呆呆地看著門口的龐靖,「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