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坪是一座小丘,依偎在群山腳下,偏離官道十里以外,想到達那裡,得穿過一片雜草叢生的野地,途中還要趟涉一條無名小河。
要不是信紙上畫著簡易的地圖,范用大根本打聽不到小丘的位置,他懷疑,連十里坪這個名字都是對方臨時編造出來的。
他召集隊伍中的所有人商議對策,結果只聽到一種聲音,「出發啊,還等什麼?管他幾峰會,把龍王和他的蝦兵蟹將打個落花流水,也算咱們沒白跑一趟。」
不等帶頭人下令,十幾名興奮的年輕人已經率先出發,范用大只能順從眾意,親自帶領一半人前往十里坪迎戰,並勸說另一半成員留下保護犯人。
陳錦克歎著氣,望著數十名江湖同道騎馬衝進荒野,個個鬥志昂揚,而他卻和無趣的犯人連在一起,唯一的安慰是駱少雄也留下了,對這位駱家子弟來說,迎戰一群無名之輩實在有**份。
赤焰火龍駱少雄並非駱家莊武功最好的人,放在六年以前,他還只是駱啟康、駱啟白兄弟二人身後的跟班,最近三四年才聲名鵲起,接二連三在江湖矚目的公開比武中奪魁,也曾跟前輩一樣,獨闖過十惡不赦之徒的巢穴,親手殺死過聲名狼藉的江湖敗類。
出身好、武功強、人緣佳,駱少雄的地位足以令任何一名懷有江湖夢想的人艷羨不已,看到他走過來,陳錦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腰也不由自主地彎下去,說話聲音微微發顫,對心中的崇拜之情毫不掩飾。「駱少俠,你覺得師叔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真是一句廢話,陳錦克沮喪地想,一時間卻想不出更顯聰明的話來。
時至黃昏,范用大等人剛剛消失在荒野中,駱少雄停下腳步。稍有些冷淡地說:「子夜之前吧。」
駱少雄二十幾歲,身姿挺拔,臉方鼻隆,相貌英俊而堅毅,有那麼一點不合群的孤傲,放在他身上卻再合適不過。
「估計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趕路了。」陳錦克笑著說,兩人之前已經會過面,這卻是第一次有機會私下交談。
駱少雄隨意地點點頭,臉上沒有露出笑意。他對仰慕者不更興趣,目光停在犯人臉上,「龍王今晚會來救你。」
林小山正在活動麻木的腿腳,對駱家人不理不睬,即使陳錦克拽了一下連接兩人手腕的細鏈,他也不肯看駱少雄一眼。
「調虎離山、聲東擊西嘛。」陳錦克打破冷場,「龍王也不過如此,他想救人。終歸繞不過駱少俠這一關,哈哈。」
這是押送隊伍第一次在野外紮營。振威鏢局的總鏢頭正與手下指導各派弟子如何搭建帳篷,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聲音,陳錦克的笑聲被掩蓋住了,只有身邊的兩個人能聽到。
可這兩人誰也沒有做出配合,林小山仍然固執己見,冷冷地重複自己的觀點。「龍王不會做出這種蠢事。」
駱少雄無心爭論,懷裡抱著長劍,無目的地四處閒望,看樣子他今晚要守衛犯人。
陳錦克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結交良機,可他幾次苦思冥想出來的話題。都被駱家劍客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一個時辰以後,他仍然沒能突破陌生人的界限與駱少雄成為「朋友」。
夜色漸深,營地中間燃起了篝火,十里之外正在發生戰鬥,留守路邊的人誰也不肯入睡,全都圍在篝火旁邊,但他們不是強盜,沒有當眾喝酒吹牛的習慣,而是分成若干群進行交際。
有駱少雄在,以他為中心本應形成一個小圈子的,可駱家的劍客過於冷淡,不少人興致勃勃地走過來,最後卻訕訕地離去。
都說河東駱家只能算半個江湖門派,陳錦克這回終於有了切實的印象,他早已放棄結交駱少雄的努力,轉而與林小山聊天,雖然這也是一個木頭似的人物,好歹還會回應他的話。
「咱們也算熟人了,跟我說句實話,龍王幹嘛要救你啊?師叔倒是非常確信龍王會來,可我想他救你總得有原因吧?」
「范用大見過龍王,他知道龍王是什麼樣的人。」林小山還跟前些天一樣,不肯透露自己的價值到底在哪。
類似的話陳錦克聽得多了,覺得非常無趣,他真想走進別的圈子裡,而不是與一名沒前途的犯人困在一起。
江湖人物也有高低貴賤,篝火附近的人群並非隨意形成,九大門派的弟子自成一夥,外人很難加入,就連振威鏢局的總鏢頭,名義上是帶頭人之一,此時也只能與鏢局、幫會的人混在一起。
第三伙人地位更低,他們與其說是受邀加入隊伍,不如說是盡擠進來的,尋找一切機會向大門派的弟子獻媚。
陳錦克無奈地歎了口氣,扭頭看了一眼駱少雄,心想江湖中大概找不出哪個門派能與河東駱家分庭抗禮。
「十里坪有人回來了。」負責外圍警戒的鏢師大聲喊道,營地裡的圈子瞬間被打破,眾人走到一起,向黑暗的野地裡眺望。
「比武結束啦!」一個興奮的聲音叫道,立刻有人指出這是泰山派的某名弟子。
結局顯而易見,還是有人好奇地問:「怎麼樣?龍王出現了嗎?五峰會有高手嗎?」
泰山派弟子騎馬出現在火光中,「龍王沒去,什麼狗屁五峰會,就是一群宵小之徒,聲稱當年在北庭受過龍王的恩情,自願替他出頭,想搭救龍王的部下,結果動起手來全都不堪一擊,本門郝師兄一個人就連敗十幾位,剩下的人見勢頭不對,想一哄而散,被我們全部生擒。哈哈,我回來通知一聲,待會你們自己看吧,百十來名俘虜,就是五峰會的全部家底了。」
范用大只帶去五十幾人。居然抓到兩倍於此數的俘虜,有那些反應快的人,二話不說,跳上馬就衝出營地,前去迎接得勝隊伍,等日後說起這場大勝。自己也能多沾點光。
泰山派弟子留下來,得意洋洋地講述當時的情況,尤其是「郝師兄」如何神勇無敵,打得五峰會連聲求饒。
陳錦克擠不進去,只能在外面傾聽,急得直跺腳,對林小山說:「這場大勝會在江湖中流傳好幾年,唉,都是因為你。我不能親身參與。」
林小山冷笑一聲,「是啊,幾十個門派的人,就算打死一頭野豬,也會在江湖中傳揚好幾年的。」
陳錦克沒理會林小山的譏諷,驚訝地左瞧右看,「駱少俠人呢?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大概是迎上去捅死幾名俘虜,給自己增加一條事跡吧。」
林小山瞧不起中原武林人物。陳錦克早已不計較,心想一個西域人。來京城之後做的是綢緞生意,哪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高手?
半個時辰之後,泰山派弟子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押送俘虜的隊伍卻沒有回來,振威鏢局的總鏢頭比較謹慎,勸說各大派弟子散開。悄悄命令兩名鏢師前去打探消息。
陳錦克與林小山退到馬車邊上,車廂裡突然鑽出一個人來,陳錦克的右手立刻伸向刀柄,然後才發現那是駱少雄。
「有點不對勁兒。」駱少雄說,神情更顯冷傲。
陳錦克訝然點頭。為了表示贊同,右手順勢握住刀柄,「俘虜走得慢,估計一會就到了。」
「待會別離馬車太遠。」駱少雄好像沒聽到陳錦克的解釋,以命令的語氣發出提醒。
「是。」陳錦克勉強應道,他有點惱怒了,自己好歹是崆峒派弟子,不該受到這種冷遇。
駱少雄轉身走開,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泰山派弟子站在篝火旁邊,身邊仍然圍著十幾個人,他們希望聽到更多細節,日後在江湖上說起來,也好顯得身臨其境。
一件東西從營地外面飛進來,陳錦克是最早發現它的人之一,以為那是受驚的宿鳥,很快發現不對,眼睜睜看著它跌落在人群中。
各派弟子的警覺性還是不低的,那東西尚在空中,他們已經散開,紛紛拔出兵器,可是看清落地之物的真容,無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泰山派弟子才帶著哭腔無比震驚地喊了一聲:「郝師兄!」
剛剛在十里坪大展身手的泰山派高手,居然只剩下一顆頭顱。
營地裡一下子亂成一片,不等總鏢頭下令,數十人已經衝向頭顱飛來的方向,身影嗖嗖,輕功倒是都不弱。
總鏢頭無可奈何,他的命令在這支隊伍中沒有幾個人聽,只得叫來三大鏢局提供的十幾名鏢師,大聲道:「小心應對,別中計。」
營外殺聲連天,各派弟子似乎與敵人遭遇了,光憑聲音判斷,他們並未落於下風。
陳錦克不得不承認駱少雄此前的判斷,事情真的不對勁,這是他進入江湖之後第一次遇險,心情激動,卻不怎麼害怕,拔出單刀,笑著對犯人說:「待會可別在我背後搗亂,我這刀不長眼睛,砍著誰……」
話才說到一半,陳錦克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十幾名鏢師在總鏢頭的帶領下正朝馬車走來,突然不約而同地東搖西晃,好像腿軟到無法站立。
「有人下毒!」總鏢頭怒喝道,他的經驗更多一些,可是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中的毒,食物、飲水都是自帶的,不可能出錯。
三名黑衣蒙面人彷彿幽靈一般在鏢師們身後出現,一言不發,舉刀刺下去,連殺六人之後,其他人才回過神來,可是全身無力,根本沒有招架的可能。
陳錦克早就看見三人,只是太過驚訝,沒來得及出言提醒。
望著三名救兵,林小山皺起眉頭,臉上毫無喜色,低聲道:「金鵬殺手難道投靠龍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