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起身拔刀,將刀鞘留在椅子上,經過曉月堂弟子留出的缺口走進場地,沒有直奔目標,而是繞著圈子,以一條弧形逐漸接近荷女。
龐靖一臉的詫異與失望,「這就開始了?」身為比武的組織者,他還一句話沒說呢。
圍成一圈的曉月堂弟子也頗令人惱火,觀眾只能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才能瞥見裡面的一小塊場地,龐靖想要命令擋住視線者走開,手臂都伸出來了,卻又改變主意,直接踩在椅子上,居高臨下,看得反而更全面些。
西域都護官開了頭,其他觀眾紛紛效仿,有人故作矜持,當第一陣叫好聲響起以後,他們也按捺不住,爬上椅子觀看,只有墨出和幾名老頭子還坐在原處,歪著身子窺望場地。
大部分人都是看在龐靖的面子上才來觀賞這次比武的,誰也沒有想到,璧玉城最不關注的兩個人,卻奉獻了一場出人意料的精彩決鬥。
莫林首先出招,此時他離荷女至少還有十五步,遠遠超出一般的攻擊範圍,左腳繼續向斜前方邁出,落地一剎那,整個人飛了起來,大多數人還沒看清動作,他已經到了荷女三步之內,連續不斷地出刀。
令人驚異的是,他在空中居然還能改變方向,繞著荷女轉了接近半圈,期間連劈十一刀,全都是一模一樣的招數——當頭劈去,刀刀不離要害。
觀眾們就是這時發出第一陣驚呼,吸引最後一批觀眾爬上椅子的。
與狂風驟雨般的莫林相比,荷女連微風細雨都算不上,原地轉動,與莫林保持面對面,甚至沒有拔劍。純以兩手格擋對方的彎刀。
莫林第一撥攻勢快要結束的時候,觀眾們終於發現荷女手心裡其實握著鋼片,每次舉手恰到好處,能迎上彎刀的鋒刃。
莫林一躍後退,雙腳剛一落地,又發起第二輪進攻。這回他與荷女保持著四五步距離,刀法不再固定不變,掃劈削掠,或左或右,或前或後,像一股旋風將目標團團圍住。
多數觀眾只見到連成一片的刀光,根本分不清招數,但這刀法很厲害卻是顯而易見,於是叫好聲持續不斷。
龐靖一邊鼓掌一邊低頭問身邊的駱啟康。「北庭人的刀法不錯啊,你看怎麼樣?」
駱啟康沒有登上椅子,警惕地四處掃視,只是偶爾才瞥一眼場內的比武,「中上而已。」
「呵呵,在你眼裡就沒有上上之人,荷女呢,你瞧她怎麼樣?」
單從氣勢上看。荷女完全處於下風,她也開始移動腳步。幅度很小,雙臂翻飛,雖然總能擋住彎刀,但是有守無攻,看樣子想突破圍攻都很難。
駱啟康沒有馬上給出回答,想了一會才說:「內功很好。」事實上。他看不出荷女武功的深淺。
龐靖只是閒聊,因此沒有追問,看著比武的兩人,小聲笑著說:「你覺不覺得她這時美艷驚人啊?」
駱啟康輕哼一聲,說不清是鄙夷還是嫉妒。
顧慎為一早就站在椅子上。與龐靖相鄰,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居然深有同感,不過他更關注這兩個人的武功,並且很納悶,荷女與莫林展示出來的身手都跟他記憶中的風格大相逕庭。
莫林是一名極為穩重的刀客,顧慎為跟他交過手,知道他並不以快見長,今天的刀法卻顯得過於花巧。
荷女沒有拔劍,招招式式沒有一點死人經的影子,這更是顧慎為瞭解甚少的一面,跟駱啟康一樣,他也看不出荷女武功的高低。
莫林變招了,改用他更擅長的穩紮穩打刀法,仍然在兜圈子,只是每一步都厚重如山,好像身上背負著千斤重擔,刀勢更是威猛,帶動四周的燭光火把搖曳不定,即使隔著一排曉月堂弟子,觀眾們也能感覺到勁風撲面。
幾名膽小的觀眾甚至跳下椅子,不敢直視。
龐靖嘖嘖讚歎,「這回你又怎麼看?」
駱啟康多看了兩眼,「有點意思。」
「什麼?才有點意思?」龐靖佯裝惱怒,轉頭對龍王說:「在你們西域人眼裡,中原人是不是口氣特別大?」
雖然早就融入異鄉,聽到「你們西域人」幾個字,顧慎為還是微微一愣,「河東駱家天下聞名,眼光高一些也正常。」
「哈哈。」龐靖笑而不語,
駱啟康看了龍王一眼,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憎恨。
相較於令人目眩神迷的過程,這場比武結束得稍顯突兀,場面卻足夠精彩,因此在之後的一兩天內成功搶佔了璧玉城的一部分關註:兩人躍到空中,在眾人的視線之外分出了勝負。
首先變招的仍是北庭莫林,高高躍起,真的是高高躍起,在觀眾看來他已經氣衰,偏偏能夠繼續上升,光是這一招就足以震撼絕大數目光。
荷女這回沒有站在原地被動接招,也縱身躍起,與對手總是保持同一高度。
很快,兩人進入燈光照不到的夜空。
這是個晴天,月朗星稀,可是眾人已經習慣地面上的光明,驟然抬頭,只看到漆黑一片,連月亮都顯得模糊不清,更不用說兩道人影。
在傳言裡,這一刻為時甚長,給人的感覺好像是這兩個人在夜空中飛了一圈才重新降落到地面,只有個別觀眾能說出實際情況,「我在心裡查數來著,一、二、三,他們就落下來了,不過那時的感覺——就好像他們同時消失,再也不會出現了。」
莫林先落地,雙腿紮成側弓步,減緩墜落之力。
荷女在後,在空中接連轉身,落在場地邊緣,手裡握著出鞘的長劍。
一片寂靜中,莫林站起身,說:「我輸了。」說罷轉身走向後院,再也沒有在觀眾面前出現。
等了好一會,歡呼聲才響起。
曉月堂弟子們毫無反應,好像這場勝利與御眾師無關,整齊地排成隊列向外走去。
「等等。」龐靖的叫聲被周圍的嘈雜聲淹沒,等到聲音漸歇,荷女已經不見,只剩下曉月堂隊伍的尾巴。
今晚的比武著實精彩,唯一遺憾的是比武者實在不懂規矩,龐靖只得苦笑,扭頭對龍王說:「下一場比武還沒抽籤呢。」
不過其他人都留下了,龐靖得以當眾宣佈三天後的比武人選:「獨步王上官伐,對陣逍遙海安國駱啟康。」
獨步王本人沒到,由一名白衣院參謀代表,與駱啟康一同走到龐靖面前,表示接受比武。
獨步王終於要上場了,觀眾散去,一出督城官府邸,第一件事就是宣佈這條消息,然後才開始添油加醋地描述當晚的比武場面。
不管怎樣,這畢竟不是轟動全城的大事,南城尋歡的客人們可以將其當成下酒菜,北城的興致就低多了,不到三更,已經恢復往日的平靜,只有少數人兀自精神抖擻,準備做一番大事。
墨出一反常態,動作靈活得像是二十歲的小伙子,輕輕摩挲著牆壁,「都是黃金啊,老汗王也沒這麼奢侈。」
他沒見過老汗王的陵墓,莫林心想,「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墨出身子一抖,好像剛發現身後有人,轉過身,滿臉堆笑,「今晚的比武真是精彩,連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銀雕雖然輸了,但是輸得漂亮。很遺憾,你不能馬上殺死荷女報仇,那會惹來龍王的注意。」
「龍王已經走了,你可以說了。」
「嗯,城主比武前三場,每場都發生了暗殺事件。」
「那是在比武之前。」
「對啊,可是保護越來越嚴,刺客就只能改變手段,事後進行暗殺……」墨出的笑容讓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活像一朵乾枯的蘑菇,「就在今晚,膽大妄為的刺客過來暗殺你,必須是今晚,才不會惹起太多懷疑。當然,你是老汗王翼衛,一時失手輸給曉月堂就算了,怎麼可能再敗給刺客?呵呵,這名刺客看走了眼,所以只能倉皇逃躥,府外的什麼龍軍士兵、中原人、金鵬殺手,都得被驚動,跟你一塊追趕刺客。」
莫林想了想,「外面的衛兵也會沖府邸。」
墨出大搖其頭,「不會,龍王、龐靖和獨步王都知道黃金的事,所以互相戒備得很,你沒發現嗎,每次比武的時候,三方的衛兵都是同時進府,說是保護場地,其實是互相監督,防止某一方趁機運走財寶。今晚肯定也是一樣,他們會向各自的主人報告,接到命令之後才敢進府。」
「僅僅是一名刺客,驚動不了太多衛兵。」
「沒關係,只要驚動了就好,當然,驚動得越多越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行。等一切風平浪靜,你會分得全部黃金的兩成,剩下的八成不是給我一個人,我跟你一樣,只分兩成,還有一夥人,他們要分大頭,沒辦法,只憑咱們兩個,連搬運黃金都是個難題。你也不用多問,他們的身份得保密。」
「你怎麼保證我一定能分到黃金?」莫林沒有對同謀者顯出興趣。
「我就是保證。」墨出拍著枯瘦的胸膛,「黃金走了,我走不了,何況我的家族都住在草原,逃不出你的手心。」
莫林同意了,半個時辰之後,他遭到暗殺,一場真正的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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