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大碗酒重重落在桌子上,濺出一小半,順著桌面往下流,施青覺急忙避讓,順手端起酒碗,低聲說:「太多了。」
「今晚不醉不休。」酒館裡一片嘈雜,高楊沒聽到施青覺的話,自己先喝下去一大口,咧嘴笑了,「我說什麼來著,這回見到龍王、加入龍軍,你都得感謝我吧?」
「是是,我非常感謝高大哥。」施青覺喝了一小口,實在不知道這酒的好處在哪裡。
「作為大哥,我可得說一句,好好的當什麼主簿啊?你會功夫,就應該要個軍官當當,上陣殺敵,才能立功當更大的官,天天耍筆頭子,到死也折騰不出名堂。聽我的,跟我一塊當兵吧。」
施青覺用喝酒作掩飾,好一會才放下酒碗,發現高楊仍期待地看著自己,「出家人以慈悲……我現在不是出家人了,可我覺得還是不要殺人或者少殺人為好,再說我這點武功,跟高大哥比不了。」
一句簡單的吹捧過不了關,高楊臉色立變,略顯浮腫的小眼睛裡發出的像是黃光,「不殺人還練什麼武功?還闖什麼江湖?你瞧瞧現在的南城,死氣沉沉的,連喝酒都比從前少了許多樂趣。」
高楊聲音大,旁邊的一名酒客抬頭乜斜著他,用譏諷的語氣說:「喜歡殺人,去南牆酒館啊,那裡什麼都不管。」
「哈哈,你以為我沒去過嗎?」高楊一揮手,「夥計,再來兩碗。」
夥計冷淡地走過來,「你已經喝了四碗了。」
「那又怎樣,有酒不賣嗎?」
「得先把這四碗的賬結了,才能上新的。一兩三錢。」
高楊的眉毛漸漸豎起,施青覺急忙從懷裡掏出銀子,甚至沒問四碗酒是怎麼算出一兩三錢的,「這頓我請。」
高楊搶在夥計之前抓起銀子,「說是誰請就是誰請,你著什麼急?我又不是沒銀子。」嘴裡說著。高楊將銀子放入自己懷中,順手掏出一枚木牌,啪的一聲扔在桌子上,指著夥計斥道:「張開你的狗眼,瞧瞧這是什麼?」
夥計瞥了一眼,厭煩地歎了口氣,扭頭喊道:「掌櫃,龍軍腰牌一枚。」
一刻鐘之後,高楊罵罵咧咧地走出酒館。對身邊的施青覺也沒好臉色,「你攔我幹嘛?讓我教訓他們,拆了這破店。」
走出一段距離,高楊怒氣消得差不多了,問:「天還早,你想去哪?」
施青覺望著黑色的夜空,想起幾天前自己還在過著清苦的出家生活,這個時候正該做晚課。不由得感慨萬千,他知道自己最想去哪。卻不好意思開口,真希望高大哥能有木老頭的眼力。
高楊誤解了施青覺的沉默,「跟我走,帶你去好地方。」
走出兩條街之後,施青覺有點害怕了,「還是別離護軍府太遠吧。」
「怕什麼?」高楊怒聲道。「難道我保護不了你嗎?走!」
施青覺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晚上好像要出事,可他在四諦伽藍養成了順從的習慣,高楊一露凶光,他再也不敢提出反對。
南牆酒館的生意突然間變好了。以它為中心,周圍十餘條街巷屬於天山宗的地盤,天山宗與金鵬堡雖然也發佈了禁殺之令,但是從來沒有認真執行,這裡因此仍跟從前一樣,刀劍稱雄,吸引不少刀客來此重溫舊日時光。
這也意味著,敢在這裡開店的人都很有來頭,尤其是南牆酒館,它是天山宗的總舵,刀客奔著自由的名聲而來,卻沒人敢於拖欠酒賬,頂多互相打一架。
兩人來晚了,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裡找到一張桌子,跟另外四名客人擠在一塊。
兩名壯漢正在酒館中間赤膊相鬥,興奮的客人們大聲叫好,施青覺膽戰心驚,縮著身子,小聲問高楊:「不會出事吧,這裡可不是護軍府的地盤了。」
「嘿嘿,老子巴不得出事呢。」高楊這回老老實實地掏出銀子,先交錢後要酒,夥計的動作倒很麻利,很快就端上來。
這裡的酒奇貴無比,最普通不過的劣酒也要一兩銀子一碗,施青覺感到頗為不值,「這裡的人打架挺守規矩,不碰桌椅,也不傷及無辜。」
話音剛落,赤膊相鬥的兩人勝負已分,一人的胳膊被活生生卸下來,在地上翻滾著連聲慘叫,勝者舉著戰利品向觀眾怒吼。
歡呼聲很快將兩人的聲音壓下去。
施青覺嚇得臉色都變了,險些從長凳上跌下去,「這、這、這……」
高楊卻不感興趣,連頭都沒轉,「賭鬥嘛,勝者一百兩,輸的人啥也沒有,我還想參加來著。」
「他們可是真下死手。」施青覺聽說過南城的種種野蠻行徑,可是親眼目睹之後還是難以忍受,低著頭,不敢再看。
「當然,大家看的就是這個,再說成千上萬兩銀子押在你身上,不拚命也不行。」
果然,勝負一分,有人興高采烈地收錢,有人唉聲歎氣地搖頭。
施青覺感到自己快要吐了,「高大哥,喝完這兩碗酒還是走吧,我、我有點睏了。」
高楊沒有搭理他,又掏出龍軍士兵的腰牌,翻來覆去地觀看,「他奶奶的,還以為這玩竟兒能有點用,原來一文不值,虧,太虧了。」
施青覺一把將腰牌奪過來,放到桌下,警惕地左右看看,「這東西不能在這兒亮吧?」
高楊笑了起來,「你呀,膽子小得跟耗子一樣,真不明白,你幹嘛還俗啊,璧玉城可不適合你這種人,在這裡,想活,你得狠,想活得好,你得比別人更狠。你瞧龍王,就是因為心狠手辣,才沒人敢惹,從小小一名殺手變成今天的龍頭老大。」
「璧玉城其實有不少普通人,活得也挺好。」
「好個屁。」高楊生氣了。「晚睡早起,累得跟牲口一樣,還得看別人臉色,賺的錢不夠喝碗酒,你想過那樣的生活,也簡單。去南邊的牲口市,把自己賣掉就行了,你還不算太老,肯定有人買你。」
高楊越說越氣,端起碗一飲而盡,酒下肚了,怒氣卻還鬱結在胸裡,於是端起另一碗酒,也喝下肚。感覺終於好了一點。
粗魯兇惡的高大哥似乎也有著心事,施青覺沒敢發問,揮手叫夥計過來,掏出最後一點銀子,「兩碗酒。」
高楊緊緊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說:「拿命換錢,再拿錢買命,這就是璧玉城。你得夠狠,才能跑得比錢更快一點兒。」
「現在不用了。龍王頒布禁殺之令,是一個變化,等他成為璧玉城的主人,規矩就會大變,璧玉城將變得跟其它地方一樣正常。」
高楊斜眼看著施青覺,一臉不屑。「你還真是單純,和尚當久了,腦袋也糊塗,璧玉城就是璧玉城,誰也改不了。誰也不想改,龍王真是禁殺嗎?無非是討好北城的有錢人,讓他們幫著養活軍隊,等到龍王勝了,他自己就得殺人,而且是一堆人,還禁個屁啊,大家都等著這一天呢。」
「不、不會吧。」施青覺不太相信。
「怎麼不會,這不是我說的,大家都知道。喂,老兄,你說說,龍王以後還會不會殺人?」
旁邊客人已經喝多了,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打著酒嗝說:「龍王不殺人……難道等著被人殺啊?」
高楊覺得一切都解釋清楚了,「小禿兒,我不是聰明人,你也不是,龍王是、獨步王是、中原人是,我就知道一點,聰明人就靠著欺騙咱們這些人得勢的。所以啊,龍王說不殺人,那肯定是為大開殺戒做準備,獨步王說一個殺手沒留,那肯定是把最厲害的都藏起來了,中原人……中原人說什麼來著?」
高楊這番話一說出來,施青覺立刻對他刮目相看,「中原人說要讓西域人當璧玉城城主。」
「對對,那最後的結果肯定就是璧玉城一切都被中原人控制了。」
施青覺佩服得五體投地,「高大哥,真看不出你有這種見識……我沒有別的意思啊。」
高楊咧嘴而笑,他只看到對方敬仰的表情。
旁邊的酒客卻偏偏不合時宜地插口,「切,這有什麼?在南牆酒館待兩天,這種話聽得你耳朵出老繭……」
酒客的同伴捅了他兩下,阻止他再說下去。
一條臂膀掉在酒桌上,其他酒客彎腰就跑,施青覺嚇得不敢動彈,只有高楊騰地站起來,怒視來者。
剛才參加賭鬥的勝者走過來,上身仍然**,他比高楊矮了半頭,看上去卻更加精壯,肌肉閃閃發光。
「給你們加道菜。」壯漢說。
「一道不夠,得兩道。」高楊毫不退縮,解下腰刀,扔給施青覺,「先給老子報個名。」
「用不著,你敢拿著龍軍腰牌來這裡挑事,就是找死的,還要什麼名字?」
高楊端起桌上不知誰的酒碗,咕咚灌下去一大口,隨手將碗扔在地上,扯開上衣,也拋給施青覺,「有多少銀子押多少,今晚咱們發筆小財。」
兩人在歡呼聲中走向場地,施青覺捧著刀與衣裳,看著桌上的殘肢,噁心得一陣陣想吐,根本沒辦法攔阻高楊。
夥計走過來,將兩碗酒放到客人面前,收起殘肢就走,兩步之後轉身問道:「要下注嗎?」
施青覺拚命搖頭。
「你應該下注,你的同伴很可能會贏。」
施青覺猛地轉身,發現桌邊多了兩個人,一名高大威嚴的高者和一名年輕的刀客。
「我叫張楫。」老者說,「想跟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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