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靖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裡,右臂放在桌面上,手指無意識地劃來劃去,「誰找來的那個傻大個兒?」
屋子裡只有兩個人,駱啟康站在龐靖側後,「怎麼,他露出馬腳了?」
「嘿,他連馬腳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露出來?可是……龍王的反應跟我想像得不太一樣,我準備了好幾招想把人『搶』到手,可他卻主動送給我,還貼上一名侍者,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龍王很陰險,專好出怪招,不過他骨子裡還是一名殺手,更相信手中的刀。文學館」
「哎呀,我的好兄弟,還是別管龍王的性子了吧,你就告訴我,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我只能猜測。」
「你跟龍王打過多次交道,猜得總能准一點。」
「龍王把人硬送給你,說是要引蛇出洞,他本人當然就要跑過來監視蛇出來,而且是偷偷地來,萬一被發現,就說事先已經暗示過你。」
龐靖忽地坐直,神情緊張地四處張望,「他不會現在就躲在附近吧?」
「有我在,他不敢靠近。」駱啟康平淡的語氣裡儘是驕傲。
龐靖大笑,他喜歡開開小玩笑,尤其是跟駱啟康這種嚴肅的人,玩笑的效果更佳,如同沾糖的甘蔗,他又堆在椅子裡,「龍王很聰明,就算是殺手,他也是聰明的殺手,這場戲是演給璧玉城居民看的,他要向所有人表明自己不是劫財的幕後主使。」
「哼,璧玉城連小孩子都相信孟家的財富在龍王手裡,他躲得掉嗎?」
「別小瞧龍王,我總覺得他在玩花樣。」
「因為他那張臉總冷冰冰的,給你一種什麼都算計在內的錯覺。」
「哈哈。你還真是痛恨龍王。」
「他殺了我弟弟,毀了駱家的名聲。」駱啟康恨恨地說,他當然痛恨龍王,理由不只這一個。
「他還讓你當眾認輸。」龐靖眨眨眼睛,露出調侃的笑容,「放心吧,我會替你小小地報復一下,讓他當眾吃個啞巴虧,人都邀請了嗎?」
「嗯。龍王的侍者怎麼辦?」
「把他叫來。」龐靖胸有成竹,相信自己一定能看穿龍王的真實意圖。
龐靖自信滿滿,可秦夜明心裡卻沒有一點頭緒。
他不明白龍王將自己「送」給中原人是何用意,因為他退出勇士營而施加的懲罰?好像太輕了一點,因為西域都護官根本沒將他當成犯人。高楊被關進牢房,他卻住進舒適的客房,甚至有僕人侍候。
龍王在考驗自己?秦夜明覺得有這種可能,可他總共才見過兩次龍王,對他的瞭解多半來自道聽途說,怎麼可能準確地猜到龍王的心事?
哪怕是一點提示也好,秦夜明憂心忡忡。手心裡全是汗,受到西域都護官的傳喚,只是讓他更加緊張。
看著這名慌亂的少年,龐靖想的卻是龍王手下人才不少。才十幾歲的孩子竟然也這麼會演戲。
「你叫什麼名字?」龐靖親切地問。
「秦夜明。」少年垂手恭恭敬敬地問。
「哪兩個字?」
「夜晚的夜,明天的明。」
「嗯,好名字,誰起的。父母還是師長?」
談話自然隨意,秦夜明心中的緊張緩解不少。「不知道,進營的時候我還不記事,連姓是從哪來的都沒印象。」
「可憐的孩子,瞧你的樣子不像是奴僕,怎麼會成為龍王侍者?」
「我自願的。」秦夜明很自然地遵守殺手準則,沒有透露自己從前的身份是一名以殺人為專職的勇士。
龐靖走到少年身前,抓起他的兩隻手,掌心衝上,仔細看了一會,「這是一雙握刀的手。」
「我……我已經放棄刀劍,今後不會再碰它們了。」
「為什麼?」龐靖詫異地問,隨後轉身向座位走去。
秦夜明等中原人坐好之後才回答:「我是個膽小鬼,受不了鮮血與屍體,從來就不喜歡刀劍。」
「呵呵,你肯承認自己是膽小鬼,這才是真正的勇敢之舉。龍王為什麼要收你當侍者呢?就因為你膽小嗎?跟著他可少不了鮮血與屍體。」
秦夜明無法解釋,他跟隨龍王還不到半個時辰,接到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跟著中原人走,「龍王……龍王……」
「不好說就算了,對主人的事情應該保密。」
中原人的隨和讓少年感到心安,不自覺地拿他與龍王比較,怎麼看都是眼前的這一位更像是好主人。
既沒徵求意見,也沒有顯得突兀,這一天,秦夜明成為西域都護官的貼身侍者,幾乎寸步不離。
龐靖是個閒不住的人,會見客人、處理軍務、巡視官邸,直到三更才上床安歇。
秦夜明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陌生的床上,回想剛剛過去的幾個時辰,心中更加猶豫不定,雖然西域都護官只是閒聊,沒問過任何敏感問題,但他很清楚這是一種拉攏,他要麼繼續裝糊塗,期待著某一天回到龍王身邊,要麼做出恰當的回應,給自己換一個新主人。
兩種選擇的利弊在少年心中糾纏不清,今他輾轉反側,快到天亮才昏昏入睡。
駱啟康這一晚也沒有睡,他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斷,覺得龍王很可能已經潛入北城,甚至就躲在督城官府邸裡,龍王不敢靠近他,他卻要靠近龍王。
但他失望了,不知是判斷失誤,還是龍王藏得太好,駱啟康沒發現任何異常,兇手高楊被抓雖然引起不少議論,但是沒有劫獄或者殺人滅口,也沒有混水摸魚者偷偷闖入。
早晨見到龐靖時,駱啟康從對方揶揄的表情上看到自己的失敗,心中突然一動,「龍王會不會猜到你的計劃?」
「有可能,那又怎麼樣?除了乖乖往陷阱裡跳,他還有別的選擇嗎?除非他心甘情願讓這幾個月的努力付之東流,與中原徹底決裂。嗯,也得防著點,今天你得跟緊我,寸步不離。」
駱啟康點點頭,「我倒希望龍王敢於冒險。」
「哈哈,為了報仇,你連我的安危都不顧及了?」
「龍王不是我的對手。」駱啟康的臉色變得陰沉,這是他顯示憤怒的方式,「他以為沒拔刀就能掩飾弱點,可我知道他的破綻在哪,只要一劍,就一劍,龍王就再也不是麻煩了。」
「別著急。」龐靖打個哈欠,還沒有完全擺脫朦朧睡意,「敵人才是最好的棋子,龍王的用處還大著呢,今天讓他吃個啞巴虧就算了,我打賭他不會冒險。」
龐靖用冷水洗臉,清醒不少,從駱啟康手裡接過手巾,卻沒有馬上擦臉,「再讓我仔細想想,龍王……龍王……他還能有什麼選擇?」
這天中午,璧玉頭面人物幾乎齊聚督城官府,只有獨步王沒來,由張楫全權代表。
各大商行的頭目抓住這個機會,小心翼翼地討好璧玉城未來可能的主人,爭取向一方表示支持的同時,不會得罪另一方。
城主比武即將開始,這對他們來說是培養感情的最佳時機,因為幾方最大的勢力也在拉攏他們。
顧慎為受邀而來,受到熱情的歡迎與大量若有深意的眼神,還見到不少熟人。
上官如來了,在這種場合中如魚得水,從龐靖以下,幾乎所有人都願意與她結交,好像她才是板釘釘的璧玉城主,其實大家都知道,不管獨步王與龍王誰最終取勝,鯤社社主都是向上攀援的極佳通道。
荷女也來了,穿著簡樸,神色清冷,除了侍者上官鴻,沒人敢靠近她,在城主之爭中,曉月堂極少受到看好,關於那些女瘋子的種種傳聞,也使得眾人寧可敬而遠之。
上官如大方地向龍王打招呼,此後就沒再靠近過他,荷女卻一反常態,直接走到顧慎為面前,冷淡地問:「你把韓芬派到哪去了?她可是我曉月堂的弟子。」
「我不能白養著她,讓她做點事情,等她回來,自會告訴你詳情。」
荷女沒有追問,走到一邊,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兩人的對話許多人都聽到了,但是沒人特別在意。
璧玉城好幾頂重要行業都是由女人支撐的,因此除了上官如與荷女,還有七八位女行首受邀,她們都聚在上官如身邊,費盡心機地奉承。
所有人心裡更加關心此次會面的主題,據說孟家的財富有下落了,即使這些錢與己無關,他們也要親眼看看。
張楫不知何時站到龍王身邊,說:「比武奪城主,還不如比誰錢多,璧玉城的人更喜歡後一種。」
張楫的目光望著荷女身邊的上官鴻,神色漠然,不知道話是說給誰聽的。
顧慎為扭頭對威嚴的教書先生說:「大家更喜歡錢,因此需要有人來保護他們的錢。」
張楫搖搖頭,沒再開口。
三十多名頭面人物到齊了,雖然各有安排好的座位,誰也沒有入座,龐靖在人群中走來走去,與每個人都像老朋友一樣打招呼,就連面對冷冰冰的曉月堂御眾師,他也熱情洋溢,甚至敢於當眾誇讚她是天女下凡。
荷女似乎並不反感。
客套結束了,龐靖站在大堂桌案之前,大聲說:「有請孟二公子出來,今天他要討回自家的財產。」
龐靖的目光像是無意中掃過龍王,信心更足,龍王沒有選擇,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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