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頭陀其實不是和尚,雖然留著光頭,可是一身髒兮兮的敞懷皮襖,加上破舊的黑鞘單刀,確定無疑地表明他是一名四處流浪、偶爾轉行盜匪的刀客。
上官飛發現,對這位金剛頭陀感到陌生的不只是自己。
這次比武來得突然,手筆卻很豪爽,不僅有十萬兩的花紅,光是隨意取用的酒肉就讓眾人眼前一亮,可是看到這位滿臉風霜之色的金剛頭陀,許多人不由得眼前一暗。
「今天的比武……」金剛頭陀話沒說兩句,就被一個聲音打斷,「十萬兩銀子,拿出來看看。」
「十萬兩!十萬兩!」供應充足的酒肉看來是個錯誤,喝得半醉的江湖豪傑們不客氣起起哄,一點也不顧及主人的情面。
金剛頭陀身量不高,健壯得像一頭小牛,最突出的是那雙手,幾乎跟普通人的腦袋一樣大,伸展開來,極具威懾力,「大家聽我說!」
「聽他說,聽他說。」一陣騷動之後,人群漸漸安靜。
「有人認得我。」人群中響起歡呼,「也有不少人是新朋友,介紹一下,我叫金剛頭陀,人稱金剛頭陀,根在河西,不常來龍庭。以後不管誰去河西,找我就行,別的地方不敢自誇,那塊地方,老子說的算,要錢要酒要女子,管夠!」
叫好聲四起,酒足飯飽,正需要這樣的豪言壯語助興。
「有人會說,瞧你那副模樣,跟叫化子沒區別,還管夠?還十萬兩銀子?不是吹牛吧?」
十幾名刀客手按刀柄,氣勢洶洶地四處張望,似乎誰敢提銀子的事,就要群起而攻之。
上官飛暗暗撇嘴,原來是一群江湖莽漢的比武,比龍庭大會可差遠了,讓自己上去,三拳兩腳就能奪得第一。
可龍王重視這場比武,還有更意想不到的人物也對此感興趣,上官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名侍衛,不知道老汗王死後,他向誰效忠了。
侍衛微微點頭,表明也認得上官飛,並且希望他不要多嘴多舌。
上官飛露出默契的嚴肅表情,他喜歡陰謀的氣味。
金剛頭陀的豪言與刀客們的示威,還是沒能阻止眾人對十萬兩的懷疑,真有膽子大的人公開提出質疑,「我可不是為喝酒吃肉來的,十萬兩呢?亮出來,我第一個上場拚命。」
十幾名刀客迅速找到說話人,正要衝過去教訓他的不遜,金剛頭陀揮動大手阻止騷動,然後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句讓大家意外的話,「我的確沒有十萬兩,起碼現在沒有。」
對好客主人的感激轉眼變為憤怒,罵聲四起,單靠十幾個人已經彈壓不住了,終於一個極高亢的聲音叫道:「閉嘴,全都閉嘴,聽禿子怎麼解釋,我不相信他是在消遣大家。」
金剛頭陀拱手向說話的方向致謝,「這位老兄說得沒錯,可是你再敢叫我『禿子』,我一巴掌扇死你。咳咳,我沒有十萬兩,可也不是消遣大家,又是酒又是肉的,老子閒得慌嗎?我有一件寶物,價值連城,誰武功最高,我跟誰共享。」
眾人面面相覷,「什麼寶物?」
金剛頭陀左顧右盼,直到人群徹底安靜,他才說道:「一顆人頭。」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不少人甚至互相詢問:「他說什麼?人頭嗎?那算什麼寶物?」
負責記人名的阮東來走出人群,仍然一手紙板一手粗筆,躬身致意之後說:「禿兄,你就是說笑了,一顆人頭,我能賣給誰?」
金剛頭陀不喜歡「禿子」的叫法,對「禿兄」卻不在意,「天下最大的金主。」
這句話引來一堆猜測,甚至有人提起璧玉城孟氏。
一個極溫柔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每個人都聽到了,卻沒人覺得響亮,「老汗王的頭顱,只有中原小皇帝願意買,他不就是天下最大的金主嗎?」
事實上有人已經猜到這一點,只是沒敢說出來。
人群再次安靜,氣氛中有恐懼也有希望。
金剛頭陀從阮東來那裡得到暗示,大聲說:「這位韓無仙女俠說得沒錯,老汗王的頭顱就在我手裡,在下不敢獨吞,要尋一位英雄共享。」
「你是怕自己沒本事把它帶出草原吧。」韓無仙一邊梳理頭髮,一邊說道。
為了讓她面朝金剛頭陀,聶增只好背對人群,他感到很奇怪,平時幾乎沒人跟這個女妖說話,她是怎麼知道這些信息的?而且她剛才那幾句話條理清晰,一點都不瘋。
「嘿嘿,實話實說,韓女俠所言不差,我手裡攥著寶貝,可是跟中原卻隔著千山萬水,這一路上說不定會碰到多少阻礙,所以我左思右想,決定找一位真英雄當幫手,把人頭帶回中原,獎賞平分,功勞平分,大家覺得它值不值十萬兩?」
何止十萬兩,大家的腦子裡都在噌噌地蹦出數字,更有人已經分不清數額大小,只能用「值,太值」來形容。
「跋山涉水的,太累。」韓無仙是極少數無動於衷的人,
迄今為止,她甚至沒抬頭看金剛頭陀一眼,只是專心梳理長髮,「不如把人頭就地賣給北庭的王爺們,肯定也能得到一大筆銀子。」
這句話惹起眾怒。
「咱們都是中原人,怎麼能投靠北庭王爺?」
「這個女人是誰?是不是北庭派來的內奸?」
許多人拔出刀來,韓無仙倒是從容,上官飛急忙站出來,「她是西域人,跟北庭一點關係沒有。」然後心想,自己的保護職責算是盡到,事後龍王應該沒借口責罰了。
「西域人,怪不得。」眾人收起刀,對西域人他們能接受。
「原來中原人對皇帝這麼忠心,幾天前還在北庭十王面前磕頭的那些傢伙,不知道是不是假冒的中原人?」韓無仙仍然不肯退縮,聶增簡直快要敬佩她了,到龍庭沒幾天,竟然什麼都知道。
阮東來擠過人群,站在韓無仙對面,代表眾人說道:「中原人有忠有奸,奸詐之徒都被老汗王攆走了,我們這些人可都是忠於皇帝的。」
「嗯,你記下大家的名字,是要向皇帝請功嗎?」
阮東來神色尷尬,「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是說也有可能交給北庭人?」
參加這次比武的大都是魯莽的刀客,也有人像上官飛一樣報上假名,大數人說的卻是真名實姓,這時反應過來,轉眼將阮東來圍住。
「把名單交出來。」
「毀掉,現在就毀掉。」
韓無仙悠然自得,輕聲說:「這就是忠心。」聲音不大,聶增有一種感覺,好像這幾個字完全是說給自己聽的。
阮東來狼狽不堪,只得掏出一卷紙,當眾撕毀,「沒別的意思,就是比武時方便記錄,你們不願意,撕掉就是。」
金剛頭陀大手拍響,將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這邊,「多說一句,為什麼人頭不能賣給北庭王爺,第一,他們會殺了交出頭顱的人,為老汗王殉葬,第二,北庭這麼多王爺,正打得你死我活,誰知道日後哪個掌權?選錯交易對象,就是死……」
「去他娘的,真有人死了!」
上官飛嚇了一跳,因為說話的人就站在他身邊,死人離他也不遠。
死者是名小個子,剛倒下沒一會。
金剛頭陀臉色一變,大步走過來,看了看屍體,「娘的,大家不用擔心,大概是喝酒喝多了,暴斃,不是暗殺。」
金剛頭陀又回到篝火附近,兩名刀客一前一後抬起屍體,走出人群沒幾步,突然同時跌倒,不少人回頭張望屍體,都見到了這一場景,等了一會,見兩名刀客毫無動靜,才有人喊道:「有毒,屍體上有毒。」
人群立刻散開。
面對再明顯不過的暗殺,人人都在快速尋找兇手。
「金剛頭陀,你在酒肉裡下毒!」
人群立刻分為兩伙,一夥是篝火附近的金剛頭陀和二十餘名刀客,另一夥是將他們團團包圍的兩百多名江湖豪傑。
阮東來站在兩伙人中間,大聲說:「大家不要慌張,下毒的人不可能是金剛頭陀,他跟大家一塊喝酒吃肉來著,而且,抬屍體的人是他的手下。」
後一條理由比前一條更值到信任,尋找兇手的遊戲繼續進行,金剛頭陀倒是頗為鎮定,「大家都不要動,下毒的人就在咱們中間,別讓他趁亂逃跑。」
片刻沉靜,一名刀客突然指著上官飛,「是他們,老五剛才在他們身邊走了一圈……」
刀客突然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不停地乾嘔,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臉越憋越紅,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抽搐幾下,再也不動。
上官飛沒想到麻煩這麼快就上身,急忙說道:「大家都看到了,這和我們沒關啊,隔著好幾個人呢。」
四人接連死去,一個比一個古怪,恐懼氣氛快速漫延,所有人都拔出兵器,嚴陣以待,卻不知道敵人是誰。
金剛頭陀再次走過來,彎腰查看第四名死者,旁邊的人齊聲提醒「有毒」,他卻不在意,拽開死者雙手,在脖子上看了一會,倏地站起身,轉向韓無仙,「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人。」
「你……哪個門派的?」
「曉月堂。」
曉月堂聲名不顯,中原人對之更是從未聽聞,金剛頭陀皺起眉頭,覺得這可能是對方編造出來的門派,「人是你殺的?」
「是啊。」
兇手如此坦然承認,眾人無不驚駭,有死者的熟人跳出來質問:「他跟你有仇嗎?下此毒手。」
韓無仙露出美麗的笑容,「不是比武嗎?我已經打敗四個人,看看誰是下一個。」
上官飛腿一軟心一顫,覺得自己今晚可能逃不出去了,接著又明白一件事,在龍軍營內,韓無仙對自己手下留情,否則的話,光是臉上那幾道血痕,就足以讓自己命喪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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