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種人,當他留在現場時,像空氣一樣遭到忽視,但是當他準備離開時,卻會被指責為破壞氣氛,於是只能尷尬地站在那裡充當觀眾,看著他所厭惡的人盡情表演。
上官鴻即是其中之一。
他失去了龍王僅有的一點信任,卻沒得到金鵬堡的重視,兜了一圈之後,他終於明白,從教書先生張楫開始,龍王、上官建翼、上官雲等人,都把他當成工具,而且是隨手可拋的低級工具,甚至沒人對他做過的事情表達一點感謝。
才二十幾歲,上官鴻已經對整個人生失去了信心,奮鬥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了,做得越少似乎越安全。
他躺在簡陋的帳篷裡,回味著喝過的美酒,嘴裡充滿了酸澀味道,這讓他想起,自己身上連購買劣酒的錢都沒有,自從背叛龍王又灰溜溜地回來之後,他在龍軍裡再也沒有朋友了,龍王把他像豬一樣養起來,唯一的供應就只有粗糙的軍糧。
他怨恨所有人,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裡,為什麼只有自己的努力得不到相應的回報?
為了不讓自己崩潰,上官鴻努力從記憶中挖掘開心的事情,好像一陣風突然吹散了迷霧,孟夫人的形象出現了,將其她女人全都擋在後面。
那個狠毒無情的婊子,上官鴻嘴角上翹,滿懷惡意與激情,回想孟夫人的一切細節。
世界不一樣了,仍然爾虞我詐,仍然充滿征服與背叛,但他不再是徹底的失敗者,有了可以驕傲的資本,高高在上、權勢熏天的女人,曾經一度歸屬自己,這是他人生中僅有的巔峰。
要是仔細想來,當時的上官鴻可沒得到多少樂趣,孟夫人把他當成玩具一樣對待,即使在床上也要主導一切,他只能惶恐地被動接受,努力控制自己的本能,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惹怒她。
上官鴻要的不是這個,他像癡迷於技藝的雕刻師,對記憶施以巧妙的加工,於是他成為征服者,高傲美麗的孟夫人則用最謙卑最幸福的態度,發出乞求與讚美。
這實在太不真實了,連自己都騙不過。
上官鴻正要對記憶進行第二次加工,他的同父異母弟弟掀開帳簾,不請自入。
「你在幹嘛?」上官飛一愣之後,狐疑地看著大白天臥在榻上的上官鴻。
「沒、沒什麼,困了……睡一會。」上官鴻有點語無倫次,隨機應變向來不是他的長項,只會慌亂而且無意義地整理被褥,突然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住處,「你來做什麼?這麼沒禮貌,不知道在外面問一聲嗎?」
「哼。」上官飛不是小孩子,在璧玉城,也曾經有過短暫的放蕩生活,對眼前的情景一目瞭然,心中滿是鄙夷,但他冷靜多了,平淡地說:「龍王讓你跟我去做件事。」
「什麼事?」上官鴻起身,衣裳完好,不像是正睡覺的樣子。
「跟我來就行了。」
冷酷的真實世界回來了,上官鴻心懷憤懣,從前在龍王那裡,他起碼與上官飛擁有同樣的地位,現在他卻只能當跟班,還不敢反對。
上官飛帶來兩匹馬,兄弟二人離開軍營,向城裡駛走,龍王對他們從未採取管控措施,是他們自己不敢離開龍王的庇護範圍。
快到城門的時候,上官鴻忍不住說:「城裡人多眼雜,可不安全。」
「不冒風險,怎麼替龍王做事?」
上官鴻不吱聲了,雖然絕大部分安國都在龍軍的掌握之中,但是防衛程度總是有的地方強有的地方弱,而金鵬殺手擅長趁虛而入。
上官飛不害怕,自己也沒必要害怕,上官鴻這樣安慰自己,馬上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如弟弟,遇到危險怕是跑不過他。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上官鴻緊緊跟隨在上官飛身後。
安國都城裡亂糟糟的。
由於大量難民湧入,城內人口一下子暴增數倍,處處人滿為患,兄弟倆只能下馬,緩步在人群中前進。
在一戶人家門口,上官飛將韁繩隨手繫在栓馬石上,迅速鑽入人群。
上官鴻馬上照做,不讓上官飛把自己甩掉,那兩匹馬估計待會就得被偷走,他想,感到有點惋惜,賣掉換錢也好啊,突然間,他明白了,上官飛想甩掉的不是他,而是身後的跟蹤者。
他的緊張開始上升。
五次拐彎,走過七條街,上官飛恢復正常行走速度。
上官鴻氣喘吁吁,總算沒有跟丟,「甩掉了嗎?」
「誰知道?」
「咱們到底要去哪?」
「不遠了。」
上官飛的態度比往日更冷淡,上官鴻心中有愧,沒有與其針鋒相對。
又走了近半個時辰,兩人逐漸深入都城東南角,這裡遠離碼頭,人群相對沒有那麼密集,他們走進的一條小巷,幾乎空無一人。
從高大的院牆判斷,兩邊的住戶非富即貴。
上官飛對這裡似乎很熟,走著走著,突然推開一扇角門,大大方方地進去,此時巷子裡前後都沒有行人。
這是一座花園,卻看不到園丁與衛兵。
上官飛帶路,兩人來到一間獨立的屋子面前,仍然是推門就進,一切都早有準備。
連酒餚都準備好了,非常豐盛,還冒著熱氣。
上官鴻嚥了嚥口水,再美好的記憶也抵不上一杯劣酒的真實氣味。
上官飛對食物視而不見,小聲嘀咕道:「怎麼還沒來?」
「誰?咱們邊吃邊等吧。」
上官鴻不客氣地坐下,正要端起酒杯,房門開了。
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能阻止上官鴻先飲一杯酒,偏偏這個人能。
「三哥,你怎麼……自己來了?」上官飛大為驚訝,一直以來,與他聯繫的人都是石堡裡的殺手,他只在最初的時候見過上官雲。
上官雲親自來了,不僅深入龍軍後方,而且毫無遮掩,以本來面目示人,連長斗篷都沒披。
上官鴻尷尬地站起身,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從血統上說,這也是他的三哥,可上官雲好像沒把他當成弟弟,三少主那麼喜歡收買人心,唯獨在上官鴻身上沒費過心思,只為了傳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就在惠國將他扔給了龍王。
而且,他害怕上官雲,大多數人只能看到上官雲迷人可親的一面,上官鴻感受到的卻是深入骨髓的無情。
「軍營裡沒我什麼事,就出來逛逛。」上官雲面帶兄長似的和藹笑容,仍然忽略上官鴻。
「可惜我沒帶來好消息。」上官飛略顯沮喪。
一對騙子,上官鴻憤懣地想,好像真有兄弟情一樣,到了反目的時候,誰也不會手軟,他只是想想,臉上的神情卻跟順從的奴僕一樣,他很納悶,上官飛到底要替龍王做什麼,把自己拉來又有何目的。
「沒關係,你只要想辦法保住她的命就行,戰爭結束,她自會開口。」
上官鴻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重要性,熟悉的感覺再次產生,他在這間屋子裡是多餘的,卻不敢插話,也不敢動彈。
「龍王識破我了,還讓我給你捎句話。」上官飛坦然說道,沒有任務失敗的羞愧。
「哦?龍王忍了很長時間吧?他想告訴我什麼?」上官雲似乎更不在乎。
「龍王說他手裡有一種新武器,想在金鵬堡水軍戰船上試一試,希望到時候你能讓戰船全體離開峽灣。」
上官鴻糊塗了,搞不懂陰謀到底在哪裡,詭計又是什麼。
「我可以試試。」上官雲竟然輕鬆地同意了,「什麼新武器,值得龍王把你用上?」
「不太清楚,大概跟火有關吧。」
「嗯,希望這武器能有效果,好讓上官建翼能清醒一點。」
上官雲離去,沒動桌上的酒菜。
上官鴻越發驚愕,上官雲為什麼要同意龍王的希望?龍王又怎麼能肯定上官雲會同意?最關鍵的是,自己在這件事中到底有何用處?
「完了?」上官鴻問道,三少主一離開,他感到自在不少。
「嗯,吃完咱們就走吧。」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吃東西?」
「叫你來是做個見證,待會回到軍營裡,向龍王報告我和三哥說的每一句話。」
這像是龍王會做出的安排,上官鴻心裡踏實了,撕下一隻雞腿,狠狠咬下一大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咦,這酒不錯。弟弟,你想讓我怎麼對龍王說?我願意為石堡做點事。」
「實話實說,想騙龍王,你也沒那個本事。」
上官鴻只想犒勞自己的口腹,對譏諷全不在乎,嘴裡塞滿食物,含含糊糊地說:「你不吃點嗎?回軍營裡,可沒這些好東西。」
「我沒胃口。」
如果再聰明一點,上官鴻本應想到這酒菜裡有問題,可他自暴自棄,覺得自己廢人一個,不值得對他大費周折地動手腳。
剛吃到半飽,上官鴻暈了過去,和醉酒的感覺差不多,所以他沒有驚慌,在夢裡繼續大吃大喝。
酒宴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他的胃就跟無底洞一樣,也永遠填不滿,但他終於醒來,飢餓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體強烈的疼痛感,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上官飛的聲音。
「龍王,王后那邊需要用人,我給您找來一名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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