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奇怪的臨時團體,其中的每個人都對另外兩個人嚴加戒備,同時又要互相依靠。
木老頭有傷在身,暫時不能動彈,所以他們在原地停留三天。
除了定心指力沒有去除,荷女已經恢復如初,她牽來藏在附近的坐騎,提供了足夠三人吃幾天的乾糧與清水,並主動承擔起一切雜務,但她極少開口說話,做完事情就消失不見,像一隻順從的隱身精靈。
上官如專心學習剩餘五招定心指,對每一招的用途都要問得清清楚楚,木老頭多半是為了炫耀,將所知傾囊相授,反而讓她越學越是心驚。
木老頭以厥陰指、八荒指為基礎創建的這套指法,集曉月堂秘術與他本人的邪功為一體,表面上平淡無奇,內裡卻陰損狠辣,不是令人心脈立斷,就是暗渡陳倉種下隱患,讓對手不生不死,尤其是對修煉過曉月堂武功的人更具奇效。
雖然總共只有七招,組合之後卻有諸多變化,救人與殺人常常只有極細微的差別,果然如木老頭所說,生殺予奪,全看施展者心意。
上官如暗暗發誓,替荷女去除指力之後,立刻忘掉這套指法,永遠不再使用。
有無道神功做根基,上官如學得非常快,僅僅三天工夫,已經學會六招,雖然離熟練運用還有待時日,但已經不需要木老頭的指點。
只有第三招是道坎,上官如很難邁過去。
這一招並非木老頭的得意之作,在他看來也非常地易學好用,「這有什麼,只要勁力掌握得當,殺人的招就會變成救人的招,多試幾次自然就能摸到門路,等我恢復功力……」
一提起這事,木老頭就連聲歎息。
他說的簡單,上官如卻不敢輕易嘗試,定心指第三招在她看來非常難學,勁力稍有過頭,中者立斃,太弱卻又不起作用,只有在恰到好處的情況下,才能護佑心脈,由殺人之招變成救人之法。
可她哪敢嘗試,只能自己慢慢琢磨,偏偏這一招是去除定心指力的核心,學不成的話,就救不了荷女。
木老頭雙手一攤,表示沒有別的辦法,「這就看你是不是真心想救人了,到有人煙的地方,找幾個倒霉蛋練練手,沒準你悟性高,第一次就找到訣竅,一個人也不用殺呢。」
上官如有時會懷疑木老頭心懷鬼胎,在想方設法將她的殺心激發起來。
三天之後,他們起程上路,木老頭與荷女都沒有目標,上官如只想離西域越遠越好,於是繼續向南前進。
乾糧吃完了,荷女負責打獵做飯,她在這方面的技巧同樣高超,烤出的肉讓木老頭讚不絕口,連斷筋之恨都忘得乾乾淨淨,「我就知道帶個奴才有好處,瞧見了吧,好姑娘,你能做出這麼好吃的食物嗎?我跟你說,習慣以後,你都捨不得放她走。」
上官如很想立刻為荷女解除體內的定心指力,可她不敢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動手。
她道出定心指第三招的實情,荷女卻將這看作主人的一種考驗,所以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興趣,好像對服侍十公子毫無怨言。
上官如只好又找木老頭幫忙,「你說過,五洞拳能護住自己的心脈。」
木老頭明白她的心意,馬上說道:「我是說過,可我現在沒多少功力,勉強能擋住定心指第一招,絕對擋不住第三招,好姑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犧牲老頭幸福荷女。其實你真是多餘操這份心,就算你把荷女變成天仙送回去,龍王也不會感謝你,男人……算了,我不說。」
木老頭的嘴不會真的閒下來,離十五天曬一次太陽的日子越來越近,他的真實目的也漸漸暴露出來:將上官如變成跟自己一樣的惡人。
他的想法很簡單,好人大都固執己見,惡人卻會隨機應變,等好姑娘轉化為惡姑娘,他就可以為恢復功力提出誘人的條件了。
傳授七轉七竅定心指只是一個開始,他還要潛移默化,改變上官如對惡人的偏見。
「當惡人容易,當有層次的惡人可不容易。」
這天夜裡,木老頭又對著帳篷講述歪理,帳內只有上官如一個人,荷女早已去附近擔任不必要的警衛。
沒人吱聲,木老頭就當成默許,自顧自說下去,「低級的惡人,得編造理由說服自己之後,才能作惡,芸芸眾生,大都如此。比如『這人欠我的』、『別人拿得我怎麼拿不得』、『他先壞我我才壞他』。這種惡,沒水準……」
大概是覺得上官如不會對低級惡人感興趣,木老頭咳了兩聲,繼續闡釋,「中級的惡人,得由別人給他創造理由。比如……龍王,親爹被金鵬堡殺了,他要報仇,就得作惡……」
這更不是上官如會感興趣的話題,木老頭加快速度,「高級的惡人,自己創造理由作惡,是創造,不是編造啊。比如你父親獨步王,他想稱霸西域逐鹿天下,所以才心狠手辣,得沒得罪他不重要,只要擋他的路……」
帳篷裡的上官如似乎快要睡著了,木老頭急忙轉到正題,「頂級的惡人,就是我了,不需要理由,編造的、創造的,自己的、別人的,都不需要,沒有目標,所以也就沒有盡頭,別人的痛苦即是我的快樂之源,天下人苦難無邊,本人快樂無限。然後你猜我得到什麼了?」
上官如不是好聽眾,連一句敷衍的話都不肯說,木老頭自己卻激動萬分,「自由,我得到了自由了!好姑娘,瞧瞧你自己,想做好事,卻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不敢見從前的親人,只往荒無人煙的地方走。何必為難折磨自己呢?只要念頭一轉,你就跟我一樣自由了。」
說到興奮之處,木老頭一瘸一拐地繞著帳篷一圈圈踱步,好像是上了發條,一步也停不下來,「頂級惡人不好做,非得有絕世武功才行,像我現在這樣,空有一顆自由之心,還不是被荷女追殺得如喪家之犬,被你制得服服帖帖?好姑娘,以我為鑒吧,你的底子不錯,不出三年,我就能讓你天下無敵。等你嘗到隨心所欲的自由滋味……」
上官如走出帳篷,木老頭大喜,「天下都在你手中!」
上官如手裡握著不是「天下」,而是一塊黑布,二話不說,牢牢綁在木老頭嘴上,轉身回帳。
木老頭站在外面沉默了一會,扯下綁嘴的黑布,小聲嘀咕:「我就不信,身負絕世武功,你還能甘心當普通人。」
說罷又將黑布拉回原位,背負雙手四處巡視,自從練了七轉大還功,他就黑白顛倒,白天在行囊裡睡的夠多,夜裡正是興致勃勃的時候。
等手腳好得差不多,功力恢復四五成,難道我不會自己逃跑嗎?木老頭並不著急,這不是他第一次陷入絕境,自信仍將再一次絕地逢生。
這兩個女人都不好對付,尤其是那個荷女,整天陰沉沉的,心裡藏著陰謀詭計。
木老頭溜躂到一處灌木叢旁邊,一屁股坐下,將蒙嘴黑布拉到脖子上,舒服地歎了口氣,「唉,可惜我這一身驚世駭俗的絕學,竟然後繼無人。就算是來一隻老鼠,我也收它為徒,讓它在貓群裡稱雄。」
荷女從陰影中現身,手裡緊握劍柄,三人當中,現在數她武功最高,卻受困於上官如的定心指,不能隨意動手殺人。
兩人相隔六七步,在夜色中互相看著,猜測對方的真實想法。
木老頭突然大笑起來,「想得美,我寧可教老鼠,也不教瘋女人。」
木老頭覺得自己戲耍了荷女,得意地離去,荷女卻沒有那麼容易被激怒,望著遠處模糊的帳篷,盤算脫身的計劃。
荷女不是不相信上官如,但多年的殺手生涯告訴她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主動權永遠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或許能成功十次、一百次,但只要一次失敗,就將前功盡棄。
次日夜裡,木老頭第一次做出逃跑的嘗試。
他的手腳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仍然裝作行走不便,指望著騙過兩名女看守。
木老頭覺得自己最少跑出了幾十里,天亮的時候,躲進一處嚴密的灌木叢裡,小心翼翼地睡下。
中午陽光最盛的時候,他睡不著了,睜開眼睛,正看到一件黑乎乎的東西從天而降。
他又回到熟悉的行囊裡,像牲畜一樣被上官如牽著行走,荷女的馬要馱其它東西,輪不到他來乘坐。
就這樣,木老頭一會伺機逃跑,一會勸說上官如作惡人。
第一個十五天到來之前的夜晚,他的反應最為激烈,哀求、威脅、利誘、耍賴、逃亡,什麼招都用上了,甚至非常認真地打算暗殺上官如。
這一切的結果就是,上官如將他扔在陽光底下時,心裡一點愧疚也沒有。
曬了半天太陽,木老頭消停不少,就連最警惕的荷女,也覺得他不可能有精力再搞鬼把戲。
結果出乎兩人的意料,衰弱不堪的木老頭竟然當夜逃走了,與前幾次不同,這回只留下極少的線索,表明他鑽進了茂密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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