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的生活一直都很規律,作為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最高領袖,他的奢華,遠不需要用夜夜笙歌紅燈綠酒來彰顯。
精英俱樂部的部長家族,其實真正部長的榮耀,還是在雄一個人身上,這份讓無數人窺視爭奪夢寐以求的榮耀背後,注定承載著更多的責任以及形象。
雄很有錢,但卻很少花錢,甚至除了一些十分必要的社交場合外,大部分時間裡,這位第一家主過的都是深居簡出的生活。
倫敦的城堡並非是羅斯柴爾德的總部,這樣規模的,甚至遠比這個規模還要誇張的城堡,羅斯柴爾德在歐洲各地擁有的不下於十多處,猶如一座座輝煌奢華的行宮,而這個第一家族的總部,則出於海外某一片群島。
那裡不屬於任何國家的海域,只屬於帝國,羅斯柴爾德帝國。
那是一個可以俯視整個歐洲的位置,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雄都會呆在那裡,每日看看書,養養鳥,遛遛狗,喂餵魚,無數的陰謀詭計在島傳達到羅斯柴爾德的各個勢力範圍,然後被得到極為徹底的執行。
這個家族,這個姓氏,這座帝國,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磁鐵,在歐洲的各個國家,瘋狂的吸收著名利財富和地位。
雄不能算是羅斯柴爾德衰落時期唯一的興之主,但卻絕對屬於羅斯柴爾德興之主的一部分,家主系將近百年的時間一直穩穩坐在家主的位置上,雄的父親,雄的爺爺,加上他自己,整整三代人的努力,將這個二戰時期徹底跌落神壇的家族在扶上神壇。
雄三十五歲執掌家族,如今五十七歲,二十二年的時間,帶領著身後的帝國,重新穩固了家族在歐洲至高無上的地位。
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除此之外,最讓他驕傲的,則是由嵐這樣一個完全繼承了他的思想觀念的女兒。
但是現在,他畢生的兩大驕傲開始衝突了。
這種衝突,很可能讓羅斯柴爾德再次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內耗之。
更關鍵的是,他似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來從調解這次的矛盾。
腦癌晚期。
雄不信命,但得知這樣一個結果的時候,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命運選擇了他,並且並沒有給予他太多抗拒的理由和籌碼。
接下來就是他該做選擇的時候了。
要麼,選擇那個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的手術。
要麼,用自己殘留不多的時間,為帝國的未來,做一個選擇。
雄最終下定了決心,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親自坐鎮倫敦,不顧家族很有可能的內戰,堅定的支持自己的女兒,讓這個自己此生第二驕傲的女兒,繼承最讓自己感覺驕傲的家族。
「人都是自私的。」
雄微笑道,但眉頭卻微微皺起,眼神也帶著一絲沒有掩飾的痛楚。
他如今已經很難好好休息,頭痛也愈發的劇烈,經常在熟睡被痛醒,特別是清晨三四點鐘的時候,這種情況下,雄只能選擇起床輕度的活動,讓頭痛緩解消失,可痛感卻不能永久消失,沒過多久,就會再次復發。
「父親,也許你應該做那個手術的。」
嵐站在雄的身後為他按摩著頭部,低聲道,那雙冰藍色的眸子也帶著一絲沒有任何偽裝的傷感。
她是喜歡權力的,但卻終歸沒有喪失做人的底線。
如今掌權的是她父親,她完全可以等,等多久都沒有關係,嵐從來都不覺得疼愛自己的父親是阻攔自己向上的障礙,相反,他的存在卻是可以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大樹。
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雄可以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面,看著天下,看著歐洲,看著她。
嚴格來說,這個希望是有的。
但卻低的讓所有人感覺到恐懼。
不到百分之五的手術成功率。
幾乎比九死一生還要嚴重得多。
換句話說,讓雄去做這個手術,基本上就等同於是讓他送死。
雄如今將病情拖著,就是父女兩人權衡利弊之下萬般無奈的選擇。
可是看到父親一天比一天憔悴虛弱,內心複雜的嵐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這句話。
百分之五的希望,也是希望,不是嗎?
萬一有奇跡發生呢?
「我的女兒,你現在的表現很懦弱,知道嗎?」
雄輕輕歎息,閉上眼睛緩緩道,他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實際上眼瞼卻並沒有合併,外人看上去,雄像是瞇上了眼睛一樣。
腦癌的症狀一件一件的在他身上發生著,他現在已經不能夠完全閉合雙眼了。
嵐抿著嘴唇,沒有說話,按摩的力道卻愈發輕柔。
「做人,是不能期待奇跡的發生的,特別是上位者,知道嗎?當你把希望放在奇跡身上的時候,就證明你的內心已經開始軟弱了。嘿,一個軟弱的人,軟弱的女人,不能扛起帝國的未來!」
雄的聲音平靜,但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難道要我看著您去死嗎?」
嵐沉默了一會,苦澀開口道,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哭腔。
「不,這並不是看著我去死。」
雄重新睜開眼睛,轉動了一下座椅,正面面對著嵐,伸手握著她的手,微笑道:「我現在是在用最後的時間來讓你繼承家族,哦,我的時間不多了,你知道的。而且我並不願意做那個手術,那讓我一想起來就不喜歡,生命是很有意義的一種存在,既然存在的時間已經不多,那我們應該做一些更加有意義的事情,對不對?隨便做,做什麼都可以,去***,總比死在手術台上要好,對不對?」
嵐有些愕然的看著似乎極少在自己面前說髒話的父親,怔怔出神。
雄的呼吸有些粗重,臉色也逐漸變得暴躁起來,他站起身,在書房走來走去,又突然停下來:「你不是看著我去死,你是在看我怎麼體現生命的意義,明白嗎?嗯?我的女兒?我不想死,但是這治不好的,治不好!知道嗎?你這個懦弱的女孩!」
他鼻子抽了抽,又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道:「什麼味道?廚房的飯燒糊了嗎?哦,該死的,現在似乎不是吃飯的時候。」
嵐內心一凜。
人體位於大腦前部額葉的腫瘤可破壞額葉的精神活動,引起情緒興奮,躁動,壓抑,憂鬱等精神異常的表現,這是腦癌的常見症狀之一。
而位於腦下部的顳葉受腫瘤刺激,腦癌患者也會經常嗅到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氣味,這叫做幻嗅。
「父親,您累了是嗎?我想您也許需要休息。」
嵐深呼吸一口,不動聲色的微笑道,盡力掩飾住自己眼神的那一絲傷感,語氣從容。
「休息?不不不,我不需要休息,你當我老糊塗了是嗎?我才剛剛起床,我不要休息!每天睡覺,是浪費時間,對我來說,更是浪費生命!」
雄似乎有了些發怒的跡象,他看著自己的女兒,胸膛劇烈起伏了幾次,指了指自己的位置,對嵐道:「你坐下!我們談談,談一些應該談的事情。」
嵐猶豫了下,勉強點點頭,坐在位置上,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卻有些心不在焉,彷彿視線沒有交點。
「集注意力!寶貝!」
雄低聲吼了一嗓子,精神卻明顯變得興奮起來:「嘿,我聽說城堡昨天住進了陌生人?東方人?天朝人對嗎?哦,是王復興那個有趣的小伙子找來的幫手對不對?這個小混蛋,難道想要強硬手法解決問題嗎?太不理智了,不過我喜歡,嵐,你告訴我,跟他合作,長期合作,真的是你的本意嗎?我感覺他不是個信得過的人,我不喜歡他,他是個可以給我帶來威脅感覺的年輕人。」
「確實有人在昨天進入城堡,他們負責保護王復興的安全,是夏家的人。」
嵐語氣緩慢,卻依舊認真的回答著父親的問題:「父親,我覺得,最強硬簡單的辦法,往往是最有效的辦法,而且,我相信他是可以信得過的人,他或許不是一個可以信得過的盟友,但絕對是值得信任的男人。而恰好,我是女性,而且非常漂亮,不是嗎?」
「夏家?他們進入俱樂部前十了嗎?這個家族,他沒有插手羅斯柴爾德內部事務的實力,我信不過他們。」
雄說話逐漸變得語無倫次:「簡單粗暴的辦法,確實有效,但也能給人帶來很多麻煩,王復興殺死了明!元老團的幾個老狐狸,這幾天不知道給了我多大的壓力,糟透了,他們甚至還要推選繼承人,他們的人選竟然是川,哈,他們的派系內部沒人了嗎?川是誰?我前幾年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只知道跟在元老後面的小孩子!好好好,這樣也好,我已經和明的派系達成了協議,我不會殺死王復興,但那邊想要報仇,我也不會阻攔,原本我想派人保護王復興,現在看來,不需要了,不需要了,是嗎?」
嵐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才明白自己父親語無倫次完全沒有邏輯可言的一堆話所表達的幾個意思。
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明的派系推選出了新的繼承人川,而近期內,川很可能會來到英國。
目的只有一個,殺死王復興,向他們派系內部的元老來證明他的實力。
而王復興身邊突然多出來的近衛,無疑是他對抗川最大的籌碼。
雄依然在書房走來走去,不停的喃喃自語,整個人的精神狀態近乎失控。
「夠了,父親!」
嵐猛然大聲道,與其說是吼,倒不如說她是在尖叫。
雄的身體猛然頓住,站在原地看著嵐,眼神有些茫然。
嵐內心一酸,沒由來的有些想哭,她深呼吸一口,強自露出一個笑容,站起來道:「父親,你累了,坐下來,休息一會好嗎?」
「累了。」
雄的精神似乎平靜下來,他點了點頭,眼神逐漸變得清明,重新坐在了沙發上面。
嵐給他泡了一杯咖啡,放在他的手邊,坐在他身旁看著他,似乎想將父親的樣子深深刻在心裡。
「累了。」
雄又重複了一遍,點了點頭。
嵐將頭轉到一邊,俏臉微微仰起。
「我這一生,只有榮耀。」
雄低聲道,伸出手端起咖啡杯,語氣低沉:「我的女兒,知道嗎?我放棄了很多東西,才站在了現在這個位置上,愛情,自由,原則,善良,快樂,這些都是我要放棄的東西,因為我想要站在一個誰都不能約束我的位置。但是我到了這個位置上才發現,沒有人可以約束我,但我的身份卻可以,我身上的榮耀,手的權力,每時每刻都在約束我,它們彷彿要掐住我的脖子一樣。做家主,並沒有你想的那麼輕鬆美好的,你知道嗎?我的女兒。」
嵐緊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雄看了她一眼,突然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我這一生,除了你,除了陰謀詭計,除了權力和地位,就沒有什麼了。陰謀詭計,權力地位,哈,你看這些,你看這些,我最討厭的東西,最約束我的東西。而我偏偏要用我最討厭的,來維護最約束我的,這就是你的父親!這就是帝國的主人!一條可憐蟲!一輩子都活在一個痛苦的悖論裡!」
「但我至少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至少,不會被別人掌控。」
嵐淡淡道,語氣很輕,但卻異常堅定。
「哦。」
雄點了點頭,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決定了嗎?我的女兒?」
「是的,我決定了。」
嵐的臉色肅穆,簡單的對話,對她來說,彷彿是一個儀式。
「很好。」
雄似乎一瞬間變得更加蒼老憔悴:「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親愛的女兒,我的時間不多了,但我會盡力為你做好一切事情,記住,爸爸愛你。」
嵐鼻子一酸,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出聲。
「你出去吧。」
雄簡單的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慈祥的味道。
嵐深呼吸一口,猛然站起身,走向門口。
「求求你…」
背後,一道聲音響起。
還是熟悉的聲音,但卻是陌生的內容。
以及讓嵐感覺到完全陌生的軟弱。
嵐腳步猛地頓住,僵硬的轉身,大腦一片空白。
「求求你…我的女兒。」
雄坐在沙發上,看著嵐,眼神帶著哀求:「一定要讓帝國繼續輝煌,求求你,別讓我做帝國的罪人…」
他似乎在迅的蒼老著,更加顯現出了他眼神軟弱的哀求。
嵐鼻子一酸,終於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