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洶湧海水包圍的小島上風和日麗，地理位置靠北，四面環水，與這個時候天朝很炎熱的溫度相比，稍顯清涼。
茫茫海水少有風平浪靜的時候，興許有無數人在地球的各個地方的岸邊看到的一圈漣漪，被推動到深海後，就是一片波濤起伏的蔚為壯觀。
遙遠的夕陽帶著最後一絲餘暉逐漸陷入視線盡頭的天水一線中，島上光線逐漸黯淡，輕緩的浪花柔和的拍打著水岸，讓這座在大洋中僅僅是個點綴的小島顯得更加靜謐唯美。
「這裡如何？」
小島的沙灘上，常年都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緩緩道，嗓音沙啞而低沉，昏暗的環境倒映出他的臉龐，沒有得意，沒有失落，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更多的，則是淡漠。
無視榮耀，甚至無視生死的淡漠。
在他身邊，一個異常高大的蒼老身影猶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聽到輪椅上老人的問話，眼神閃爍了下，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道：「兵強馬壯！」
「我的人，或者說王家的人，沒有弱者，弱者在這裡不會生存下去，都死光了。」
王滄瀾隨手拍了拍輪椅，瞇著眼睛，這個時候，在這個島上至高無上的陛下沒了那份威嚴和陰沉，反而顯得很隨和，能讓陛下露出這種表情，在這座島上，甚至連大統領王蒼生都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
身材高大的老人不可置否，臉色依然不起波瀾，只是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平淡詢問道：「我什麼時候走？」
最後一個字，他格外加重了語氣。
因為走了，基本上就不可能回來了，二十年來，這是他第二次入島，是王滄瀾親自迎接，現在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離開，同樣是王滄瀾獨自相送。
二十年的時間，天朝疆域內各大勢力的情報都被他牢牢掌控，南宮屠龍身邊有黑衣人，而他作為王家留在天朝的另外一枚重要棋子，則掌控著王家情報組。
如今成為王家執法隊副統領的宋青衣，曾經就是他的接頭人，他負責將情報交給宋青衣，而宋青衣則在第一時間將情報傳入這裡。
連綿數萬里浩瀚的一望無際的深海中，這座小島從未跟外界脫節，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是王家在天朝所有情報的總負責人。
他訓練出了在各個領域中都出類拔萃的黃道十二宮。
他此生唯一的徒弟，叫皇甫靈犀。
他叫王裹屍。
「走了，很可能就回不來了，她對你的恨，一點都不比對我的少，在那個地方兩年的時間，她的實力想不飛速成長都難，你確定你準備好了？」
王滄瀾眼神玩味，說起那個她，眼神中透著感慨，似乎閃動著一種異樣的情緒。
「我無牽無掛，白羊應該已經將我的死訊帶給靈犀了，十二宮很快就會全部出現在那小子身邊，我的任務也差不多完成了，活了這麼大年紀，得到的不少，但放不下的不多，我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幾年前我親自將她帶到這裡，現在自然也該我接她離開，她要殺我，那我大不了一死，不殺，那就在苟延殘喘幾年，沒什麼意義的。」
王裹屍看著眼前的海平面平靜道，他對王滄瀾沒有絲毫好感，這是個真正的瘋子，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他的極端和陰狠，遠不止現在表現出來的這麼簡單，有些事情，就算是王裹屍偶爾想起來，內心都是陣陣發冷，王滄瀾的一生，為王家付出多少，現在已經沒人知道，今後也注定不會有人清楚。
「不想見皇甫家的那丫頭最後一面了？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唯一弟子，你狠得下心？」
王滄瀾輕笑，眼神卻寂靜如死。
「朝夕相處再久又如何，皇甫家的丫頭，可現在卻是王家的女人，嘿…」
王裹屍自嘲笑了笑，有欣慰，也有苦澀。
「一個鐘頭後，直升機會送你離開，我已經安排好了，這一走，是我們今生最後一次見面了，現在就當是我為你送行，一路走好，黃泉路上，走好！」
王滄瀾轉動了下輪椅，正對著王裹屍沉聲道，輪椅本來已經深陷沙灘，但在他轉動之下卻猶如身處平地，沒有半點勉強。
「秋水，狂潮，琉璃，琥珀。」
王裹屍喃喃自語，笑著搖搖頭，輕笑道：「四把劍，四個人，四種命運，有些時候我都有種做夢的感覺，不知不覺間，我竟然跟這四把劍都有著如此密切的聯繫，在你看來，現在他們四人，誰最強？」
這一次，王滄瀾沒有很快接話，而是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才搖了搖頭，語氣也有了破天荒的一絲不確定：「我對他們的關注相對較少，秋水狂潮現在應該差一些，但兩人基礎打的牢固，後勁十足，以後成就應該是最高的，琉璃琥珀情況特殊，都是仇恨在支撐著她們進步，琥珀天分不如琉璃，訓練強度更是差了不止十倍，可訓練時間卻要遠遠超過，琉璃是幾人中實力提升最快的，她的天分在幾人中也是最高的，就是可惜了，訓練的晚了些，我用最殘酷的方式不停的刺激她的極限，完全是在賭博，因為我也不確定她到底能不能承受住，嘿嘿，反正我是個瘋子，就算是把她弄死，也沒人敢多說什麼，她能撐過來，我也想不到，單單是每天數萬次的水中揮劍，就不是其他三人可以承受的，所以她現在的實力突破到了什麼程度，我也很難說，但最差，跟琥珀也應該是在伯仲之間了。」
「算了，將死之人，對這些也懶得感興趣了。」
王裹屍搖搖頭，一臉疲憊，意興闌珊。
「等你見到她的時候，把這封信交給她，其他的不用多說，都在信裡，她會看的。」
王滄瀾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似乎是很早就已經寫好撞在了裡面，邊緣處已經有了些許的褶皺。
王裹屍默默接過信，沉默良久，才突然道：「商量個事？」
「你說。」
王滄瀾的蒼老臉龐上多了一絲笑意，他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有真正的效果，所以這一絲笑容再怎麼誠懇，也有些僵硬，給人一種極為彆扭古怪的感覺。
「靈犀我就不見了，但這個機會，讓給最想見她一面的人，找個機會，你安排一下吧。」
王裹屍看著王滄瀾的眼睛說道，他的表情極為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這麼些年，他為你做的夠多了，這個要求，就算不是我來提，他親自求你，你也沒拒絕的理由。」
「現在還不是時候。」
王滄瀾揮揮手冷淡道，語氣不容置疑：「上次江海他們入天朝就已經違反了當年的約定，鬧出那麼大的事情，高層想必已經有些不滿，你放心，他們會相見，但不是現在。」
「約定？」
王裹屍猛然挑了下眉毛，語氣中透著冷笑，毫不客氣道：「你真以為高層這麼多年來始終都在履行那個約定嗎？」
王滄瀾眼神冰冷，掃了一眼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的王裹屍，單手敲打著大腿，冷冷道：「一些小波折，我完全可以當沒看見，他們想怎麼鬧，無所謂，但這些年來，兩次大換屆，大方向上，他們沒有變過，否則南宮和黑衣人早就不存在，你和黃道十二宮也已經消失，這一點，你敢不承認嗎？！」
王裹屍一陣默然。
王滄瀾嘴角扯出一個冰冷弧度，平靜道：「在天朝，再大的勢力都是政治手中的玩物，只要那幾個人願意，他們完全可以將各個勢力擺弄成他們喜歡的狀態，唯一能跟政治對抗的，就是力量！只要我還在，只要這個島還在，就沒人敢違反當年的約定！我王家三萬男兒，無論在什麼環境下，都敢跟任何勢力一戰！」
三萬！
王裹屍一陣悚然，他知道，王滄瀾既然敢說出這個數字，那這個數字就絕對不存在誇張成分。
王復興在天朝雄踞南方，橫跨多個省，那一個逐漸崛起的黑道帝國，如今已經有了近萬人。
而這座小島，卻只有幾百人。
其他兩萬人在哪？又在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在做著什麼？
王裹屍深呼吸一口，強自平靜下內心的震盪，語氣依然透著古怪：「我手中如今還在天朝的情報組人員怎麼處理？合併進王家如今新成立的風影？」
「不必，風影已經初具規模，在加上陳系和皇甫家，那小子已經不需要情報組的力量，我會將他們全部調去歐洲，那裡現在需要一些生面孔。」
王滄瀾果斷道。
王裹屍點點頭，也不多說，只是看著這個已經悄悄老去的老朋友，眼神複雜道：「這麼多年，你做了這麼多，值得嗎？」
付出這麼多，值嗎？
王滄瀾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每次想起，也都下意識的忽略掉，有些事情，不是因為不值得，所以就可以不去做的。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為王家，我只會付出這些。」
王滄瀾眼神恍惚了一下，輕聲道，他語氣頓了頓，然後用一種只有自己才可以聽到的細微聲音喃喃道：「我也只能付出這些了。」
他面朝大海，頭頂著萬丈蒼穹，突然間縱聲狂笑，笑聲悲愴而蒼涼。
能付出的，他都毫不猶豫的付出了，他想要做更多，可卻真的做不了，大半生的時間，他可以做的，都已經盡力了。
可是為什麼還是覺得有些不夠？
所有的時機都已經成熟，接下來只需要自然而然的推動，但那個小兔崽子腳步為什麼不能再快一些？
自己真的不想等了。
王裹屍撇過頭去，逼著自己不去看王滄瀾現在的姿態。
他不知道這位昔日的王家二爺這些年到底付出了些什麼，沒有人能瞭解清楚。
他只知道，為了王家，為了復興，他殺掉了自己的兒子！
親生兒子！
他早就瘋了，在王家覆滅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徹底瘋了，他的狠辣陰毒，他的極端瘋狂，任何人提到王家滄瀾，內心都會不由自主的出現驚悸情緒，讓所有人膽寒，但誰又想過他的內心到底如何？
他真的已經不能再做什麼。
而王家，卻已經開始正式的崛起，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
但是…
真的值得嗎？
直升機螺旋槳呼嘯的聲音已經響起，在老道登機後，將直接向北。
王裹屍神色平靜，輕輕拍了拍王滄瀾的肩膀，語氣複雜道：「我先走一步，你，撐住了。」
「我會撐住！我等他入島，我等王家真正復興！」
王滄瀾沙啞沉聲道，眼神火熱，那是一種在沒有半點理智的瘋狂，幾乎可以燃燒一切！
王裹屍輕輕歎息，不再多說，轉身，走向那架已經降落的直升機方向，坦然赴死。
身後的人要撐下去。
可是他卻撐不住了。
王滄瀾一動不動的坐在輪椅上面，等到王裹屍登上直升機，等著飛機起飛，往北，再往北，一直到徹底消失。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只是臉色安靜的看著海面。
夜風起。
奸雄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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